雷蒙埃德哑声道:“希尔先生,请你回到你的房间去,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你不必担心……”歌利亚轻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长久的缄默之后,雷蒙埃德古怪地笑了:“希尔先生,恕我直言,您可能真的不适合您的职业。”
歌利亚明白他的意思。老道的zhengke会以暧昧和含混的方式处理问题,回避,掩盖,而非选择直面。
可是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尽管直面似乎同样解决不了什么。
一切都令人疲惫。歌利亚有些头晕,下意识扶住书桌坐了下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玻璃门外是远处的灯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雷蒙埃德低语道:“我恐怕也不适合这份工作。”
歌利亚几乎是感激他愿意先开口说话:“为什么?”
雷蒙埃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我不是个好的雇主。”歌利亚承认道:“情绪不稳定,麻烦缠身,外出的频率比大多数YY都高,有许多反对者……那意味着你要多出不少工作,而且面临比一般保镖更高的风险。我知道直白地谈钱可能很……很不体面,但我会和阿芙拉女士说明,从我个人的账户出资,给你们按照100%的比例加薪,并额外再购买一份保险……”
“你做不到的。”雷蒙打断了他。
歌利亚坚持道:“我知道守护者协会按照能力测评等级为你们提供薪酬,保险和其他福利,但这和雇主额外愿意支付的待遇并不冲突……而且请你相信,我确实愿意,也有能力支付这笔钱……”
“我只能享有最低一级的保险和福利,收入最高不能超过工作地平均收入的3倍,哪怕我的雇主愿意支付更高的薪酬。这他妈还是看在我曾经是个战士,得到过勋章的份上……”
歌利亚不解道:“为什么?你……是有过什么不良信用记录么?”
“如果喝醉酒和打架也算的话。”雷蒙冷笑一声:“我姓布兰德特,你知道这个姓意味着什么吗?”
“布兰德特……”这名字听起来确实有点儿耳熟。歌利亚打开终端,把这个名字输入进去,检索结果最顶端是一个名叫布兰德特的星系。那是个商品作物星系,主要生产天然凝胶原料,也是离卡戎最近的星系。
歌利亚知道,在七联,没有被人收养的孤儿一般会以星系的名字为姓氏,由七联的社会福利机构抚养至生理成年。
雷蒙没有被收养……可是为什么?是因为那个缺陷么?但身体有缺陷的人不可能进入那个体系……
雷蒙仿佛知道歌利亚在想什么:“我没被收养,没人想收养我。红鸾系统判定我携带大量犯罪基因,因为我的双亲都来自卡戎……我因为那两个我根本不记得的人被判定为潜在罪犯,一出生就背负最低等级的基础社会信用记录。没人会跟你解释这个,最初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区别对待了,只是不解为什么生活如此操蛋。熬到成年,我们这样的人别无选择,只能去当个战士。”
“要塞是好地方,有份薪水,食宿不愁。在那儿没人管你的狗屁社会信用记录,只要你在战场不坑同僚,能一次一次活下来,你就是个不错的家伙;红鸾系统的评分也没什么意义,反正那里连一个omega都没有……我还以为那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至多不过是最后遇上机甲爆炸之类的,死亡来得很快,不会有太多痛苦。谁知道我他妈会负伤,不是丢只胳膊少条腿,而是这种开玩笑一样的负伤……”
“医生说我感染的那种微生物在死亡后与我的身体发生了融合,我的基因被那鬼东西修改了。我他妈不光失去了老二,也没法留在要塞工作了——因为系统判定我不是个alpha。所有的安全门都冲着我大声发出警报,嚷嚷着我缺少alpha的重要器官,是个不明生物。所有的,任何时候,你明白那种滋味么?最要命的是因为该死的基因认证失效,我的一切身份证明在要塞都无法使用了,我一个人甚至没法去食堂吃饭。”
“要塞的人工智能和机器系统那么庞大,绝对不可能单单为了我做出调整,那么就只能是我被调整。系统不承认我,我也受够了嘲笑。我tuiyi了,以为至少回到地面上我还能正常生活。”
“该死,我忘了地面上需要社会信用记录,所以我找不到什么薪水太高的工作。谢天谢地我有fuyi经历,这确保还有一些地方愿意聘用我。但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和一群alpha呆在一起,什么事都藏不住。有时候雇主炒了我,有时候我炒了雇主。总之没一份工作能长久地干下去。我想,那好吧,也许我离开全是alpha的环境会好些。发情的,beta和omega见到我就像见了鬼。我只能再回去找那些只雇佣alpha的工作……”
“阿尔玛劝说我来盖亚。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哪里都一样,这里政客云集,只会更糟。我的社会信用记录也不会通过审核……他不停劝说我,说他有办法让我通过审核……我刚好又失业了,于是想着,好吧,既然有人愿意主动冒这个险,就算我搞砸了,那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歌利亚震惊地望着他。
雷蒙埃德低下头,用一只手捂住了脸,低低地笑了起来:“和那些alpha失去老二的笑话一模一样,不是么?”他越笑越大声,在寂静的夜晚,这笑声像夜枭一样令人悚然。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笑。”歌利亚轻轻道。
“你不必假惺惺地来同情我。”雷蒙埃德喘息着停止了大笑:“毫无疑问,我是你最讨厌的那种alpha。我曾经到处和omega上床,一休假我就跑出去,到临近行星的酒吧里,或者别的热闹地方。这太容易了,我甚至不用花什么心思,只要冲他们笑笑,说几句动听的话。要是赶上他们在发情期,连搭讪都省了。我和同僚嘲笑他们,看不起他们,甚至有点儿厌烦他们,因为他们那个样子实在是很没廉耻……”
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歌利亚走过去,在他手里塞了一张帕子。
雷蒙埃德转过身来,歌利亚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
“我讨厌别人评价我,所以我也试图不评价别人,可这实在是难以做到。人总是对他人严格,对自己宽容……我也不例外。”歌利亚有些艰难道:“这可能是个理由,但……生理期对我们来说就是这样。无论如何,谢谢你保护我,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