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小孩终究是小孩,我一个活了一千八百年的神仙,难道还去同他们计较不成。何况这群孩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整日里烦恼的,左不是过如何争夺师尊的宠爱,以及如何争夺师姐的宠爱,至于我……
我一个行走在悬崖边上的落难神仙,哪里还有心思愁这些有的没的。
出神间,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到了我腿上,我猛地回过神,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朗脸孔。
清冷的松雪香仿佛就贴在了我鼻尖,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问:“为何不说。”
我推开他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榻另一端。
湛云江对我的态度完全不在意,走到我身旁后并肩坐了下来,接着强硬地掰过我蜷起的腿,用那双带着粗茧的成年男性的手为我揉按起来。
在这样的距离看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样貌的确是少有的英俊,且正气斐然,方额正庭,鬓若刀裁,眉锋如剑刃一般斜入鬓角,高耸的眉弓下,眼窝微陷,黑眸如渊。
我躲他不过,只能随他去了。过了许久他停下动作,却极轻微地叹了口气:“尹华,你天资卓绝,却偏是个闲散无争的性子,对修行一途无半点志趣。”
我也不反驳他,只问:“剑尊是觉得我暴殄天物?”
湛云江道:“人各有志罢了。成仙,也未必所有人皆心向往之。”
说完,他替我放下卷起的裤腿,我却忽然笑了起来。人各有志?不不不,只是不同人不同命罢了。
他静静凝着我,见我不打算说话,忽然伸手抚上我的面颊。
我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他的手,一面怒视着他,一面跟躲瘟疫似地连着往后缩了好几下,直到背靠墙角,退无可退。
我想他应该能看懂我眼里的意思——而我的意思也很好懂——莫挨老子!
可他竟然只是凝着我痴看,无动于衷。
“云剑尊,我要睡了,请你回避。”
虽然我从不叫他师父,但我和他之间到底还是顶了个师徒的名份。可他方才是想作甚?天底下哪有师父会摸徒弟脸的?!
见他没反应,我继续补充:“云剑尊,我现在十分疲累,若再不歇息,明日的早课便起不来了,到时候你可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借机斥责于我。”
我已把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没想到他非但不走,反而拉着我的脚踝朝他扯了过去,然后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和力度,把我压进了他坚硬的胸膛。
我完全傻了,这个一向拒人于千里、生怕被人挨着的湛云江,今日竟不顾师徒伦常对我如此亲密,他是疯了不成?!
却听他用一种极亲昵的口气对我说道:“尹华,说话要凭良心,我何时骂过你。”
第006章
忘记是我的第六次还是第七次转世,那一世我虽只在凡界活了短短十八年,却是我和湛云江唯一有过亲密关系的一世。
那一世,我在凡界投了个皇帝儿子的胎,眉心正中,有一颗和原身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七岁那年,我的皇后娘和外祖本可以里应外合把我送上太子之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太史局的老不死,说我的朱砂痣不是天官赐福,而是妖气魔息,还说我是什么凶星下凡,主灾殃国破之命。
我的皇帝爹偏是个崇尚怪力乱神的,被那太史令吓得立马打消了立我做太子的念头,还在狗屁国师的怂恿下,把我赶到了京郊一处破道观里,要我跟着那里的牛鼻子修身养性,争取重塑命格。
我年纪不算大,但在宫里浸淫多年,看事情已然十分通透——什么灾星下凡、命格不好,通通都是扯淡,与我作对之人,分明就是冲着东宫之位去的。
果然,我离宫还没一个月,我那皇后娘就给人害死了,听说死状忒惨,不堪与说。半年后我外祖家也给抄了,男的砍头,女的充妓,传世百年、出过三位宰相的京华名门,就这么没了。
我在道观里听说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前在宫里,母后总教训我,要我难过的时候不要哭,高兴的时候也不要笑,别人看不出我在想什么,我就比别人先占了一头。但这时候我又恨又哀,想着反正人都被赶出来了,还管那些做什么,不如干脆哭个痛快。
那些牛鼻子看人下菜碟得很,知道我什么靠山都没了,越加不拿我当人看,没人给我饭吃,也没人给我水喝。我哭了三天,嘴唇干得裂了好几条缝,喉咙更是哑得没了声,到第三天晚上,我都快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