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是蕴了法力的,是以即便耳边雷鸣不休,我仍能将他的言语听个一字不差。
正犹疑他是如何知晓,湛云江却已醒悟过来。他手拄长剑半跪在地,一张俊脸上满是血污,神情更是眦目欲裂、切齿拊心:“……如此说来,当日之事便是你布的局!我师兄弟二人与你素无仇怨,你先诓赵筹来害我师弟,又布下这诡阵逼我渡劫……!你究竟,是何目的——!!”
“目的?”那人扯起唇角,神色邪佞而狂妄,“区区凡虫蝼蚁,也配置喙我的目的!”
说完,再度挥手施法,脚下大阵随他心念而动,将被湛云江劈散的劫雷之力源源不断灌入那把黑尺之中,尺身灵力瞬间暴涨、银光四射,在黑天之下恍如一座的不可撼动的擎天光碑。
与此同时,这场浩大天劫业已到了最紧要关头,头顶天盖倾塌,雷海翻腾不休,少庭这座凡峰根本禁不住这般威势,本就被劈得摇摇欲坠的峰顶终于被彻底压碎。地动山摇间,千年的积雪冰盖龟裂崩塌,无数山石冻土如洪潮般倾泄直下,砸落深涧,将绕山而过的那条济水生生截断。
湛云江头顶万千天雷如无数银龙汇聚在了一起,浩瀚之威惊天动地,随时都能劈裂苍穹。然而他却撑起身体,不再施法抵御,反而用最后的法力全数灌注进了荡云剑剑身,做出誓要与那人同归于尽之势。
那黑衣青年亦是两手倒提光尺,滔天灵力汹涌澎湃,足下一踏,便携排山倒海之势奔袭而去。
我脑海空白一片,手中法力却刚好落入关窍,罗经仪在这一刻终于给出了最后的推演。
那方虚位不过转瞬即逝,却是我如今能为他争取到的唯一一线生机。我想也未想,瞬间便将一身法力激荡到极致,不作半分犹豫闯进了阵中。
一切护体的功法都需要时间来施展,可眼下关头又哪里有时间容我施展,我只能张开双臂,用这副躯壳挡在心爱之人身前。
这定然是无比短暂的一个刹那,短到连一次呼吸都来不及完成的地步。可我却在这个时候将眼前被我护着的男人看了个分明,那双黑曜石般冷峻漂亮眼睛里,无数情绪在冻结中瞬间崩溃,从震惊到恐惧,又从恐惧到悲绝。
我忽然想,也许我陆隐华活这一生,为的便就是这生死一刹罢。
第133章
两道通天彻地的银芒同时迸放,整个世界只剩下纯粹的白色。
湛云江声嘶力竭喊出的名字我没有听见,身后那人劈出的必死一击我也没有知觉,数百年修为一息丧尽,灵脉毁绝、百骸尽断,再不会有一丝生还可能。
等到我再睁眼时,天劫已然结束,暗沉的天却始终没有亮起。身下山峰几乎被削平了一半,我的洞府,他的洞府,都成了劫雷下一缕不可追的烟灰。
我躺在湛云江怀里,他竭尽全力护住我一缕心脉,虽勉强吊住了我一口气,却终究回天乏术,只能眼睁睁看我耗尽余下的生机。
我见他脸上血泪纵横,着实惨不忍睹,不由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阿湛,你……渡劫……成了没有……”
胸腔像破了的风箱,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不过才说了这几个字,血水便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
湛云江抱着我痛苦地点头:“别说话……隐华,我想法子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可哪里还能救得。
我这一生在鬼门关前走过不晓得多少遭,对死是个什么感受再清楚不过,这一回我是真活不成了。
“那个……人……呢……”
“他死了,”湛云江道,“你破了他的阵法,他没了庇佑,被我引最后一道天雷劈碎了肉身,连同元神一起灰飞烟灭……!”
我轻轻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天空又开始飘雪,起初只有一两片,不多久便漫天漫地。我的体温逐渐变冷,落到身上的雪花便不再融化,慢慢积了起来。
湛云江神情愈加悲戚,不停地替我掸去那些雪片,将法力源源不断地输进我的身体,只是我丹田碎成了粉末,经脉也根根寸断,再难容下丁点灵气,他才输进来,转眼便流逝殆尽。
“别……浪费……力气……了……”我劝他。
可他只是摇头,通红的眼眶蓄满了水气,不要命地把自己的法力渡给我。
我既心疼他,也心疼自己。我同他互相蹉跎数百年,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却过不到一日又要分开。我不由得想,若是他没有回天衍宗便好了……若是我们直接出发,去东荒,去西荒,去海外……便好了。
“阿……湛……”我问,“你到底……回来……取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