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伯以前在军中伺候长渊衣食起居,是最了解这位帝君的。
冷峻自律,军法严明,洞察秋毫几近无情。当时整个仙族岌岌可危,五族十二世家,加上天族兵马混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堪称一盘散沙,到了长渊手中,硬是被练成了一支所向披靡的铁血精锐部队。
那时军中,谁听了战神长渊之名,不是闻风丧胆。便连几个平日最混账最好偷奸耍滑的领主,都不敢忤逆长渊军令。
原因无非是长渊制定了一系列堪称苛刻不近人情的军纪军法,起初,各大仙族掌家人还抱着侥幸心理想,如此毫无人性的军法,便是他北宸帝君本人,就一定能做到么?放心,说说而已,一定施行不下去。
然而长渊不仅做到了,还以比军法更严苛十倍的标准要求自己,声色犬马,半点不沾,丧志之物,一概不碰,平日唯一一点癖好,便是在繁重军务后饮上几杯好酒。这世上,除了抚济苍生,和那浩瀚无穷一剑霜寒的剑道,似乎再无其他事能引起这位帝君的感情波动。连云伯都时常觉得,这位帝君的生活,未免太单调乏味了些。
怕也只有天生剑心,才能做到那等地步。
云伯一直视长渊为神。
真正的神。
只有高高在上的神,才能做到毫无感情的俯视众生,给予万事万物最公正严明的评判,而不掺杂个人喜好。
也因此,长渊以北宸帝君之尊掌三界刑罚,畏惧者有之,忌惮者有之,却鲜少人有人不服气。
但今夜,却是云伯第一次在长渊眼底看到那样浓厚的牵挂和忧虑。
一切源于那个被带回来的雪袍少年。
据说是君上力排众议收入门的小弟子,百年前坠崖而亡了,不知何故死而复生,出现在了中州,还一人独上斩妖台,单挑五族十二世家家主。
引发巨大轰动。
云伯听到消息,也小小惊诧了一下。
五族十二世家家主啊,各大仙族魁首级人物,数千岁的高龄,哪个不是仙魔大战中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神域以上高手,且实战经验丰富,连天君都不敢轻易撼动,岂是一个几百岁的少年能打得过的。
然这少年就是如此张狂以至疯狂。
实在令人震撼。
殿内,长渊维持着垂袖而坐的姿势,枯坐在床边,隔着明亮灯火,打量着仍陷在昏迷中的昭昭。
长渊仍觉身置梦中。
时间虽然已过了百年,然而整整一百年间,他却无日无夜不在回想百年前风雷大作,少年决绝坠崖的那一幕。
光阴仿佛静止到了那一刻。
有时深夜醒来,他都会对着空荡荡的胸怀发一会儿呆,仿佛上一刻,这里还有个雪团子一样的小东西,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他天生剑心,生性情薄,行事素来不拘泥于情,也不拘泥于任何法则,但求问心无愧四字。
那一幕,却成了烙在他心头永远的伤痛和梦魇。
他甚至后悔,当初一时兴起,收了那在他看来心术不正又诡计多端的小东西为徒。
他就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师傅,因为各类粗心,疏忽,亲手将自己的弟子送上了绝路。
他是杀人凶手。
虽然那少年最后蜷缩在他怀中,红着眼睛对他说,感激他的收留、庇护、包容,感激他给予的安身之所。
然他明白。
这不是一个徒儿对师父该有的期待。
一个自幼寄人篱下、漂泊无依的孩子,对他的期待,应当比普通孩子更多的。
只是,他没那个概念而已。
他像一个错判冤案的狱官,在没有了解事情全部真相的时候,就草率的给一个少年的品行盖棺定论,并一直带着偏见教导他,最终铸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