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可真苦啊,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昨日为顾全大局而牺牲的那十五名流民又如何,人生最后还是要为他人考虑,却始终没有逃过被利用的命运。今夜背负魔物攀爬城墙的那些无辜百姓,里面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亲人或妻儿?
世道本就不公,这不公不止是对人的不公。他本不该有此决断,只因心中有了牵挂,才有失偏颇。要说苦,牲畜亦艰苦,蝼蚁亦艰苦,今夜被火焚烧的草木亦艰苦,万事万物都在苦中。
原来这幸福本就是难得可贵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苦中作乐罢了。
此时此刻,冼玉忽然想到,在酆都时秦广王苦口婆心劝诫地几句话。
“玉清,这二字你取来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天地之初,宇宙之祖。你是天道孕育,是他的化身,世间刑罚的执行者,此次牵入这场浩劫,也只是为了拨乱反正。”
“神君本是天上人,寿命无终,何必染上这些烦恼?大道无情,你偏要有情,那这世间又要如何?”
就连谢必安也劝他:“烦恼大多是庸人自扰。人世间本就有诸多遗憾,命中自有定数,切莫过于伤怀。”
最后又说:“你的这位徒孙命可比你们两个长的很。”
当时只以为他是在安慰,没想到一语成谶。整个如意门中,顾容景竟然是那个命数最短的。
他额上挂着涔涔的冷汗,覆盖了原先的泪痕,眼神中还透着些许迷茫,喃喃道:“大道无情,我偏要有情,那这世间又要如何……?”
似乎是听到他的心声,一道遥远空旷威严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学道修行,本质上是去伪存真。去伪善,求真欲。所求何物,所得又何物?我命在我不由天,有生不必有亡,既修得灵法,窥见其中自然之道,便可与天同寿,脱离于六界三道之中。”
冼玉听着不禁发笑,自古修真务必求清心寡欲,静心修道,倒从来没听说过求真欲的。
更何况,何为伪善?
“汝之所负,便为伪善。”
冼玉沉默良久,答道:“愿不再负师门重任。”
自他成人后,这许多年来,师尊的心愿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冼玉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自己性格惫懒喜好玩耍,不如师兄那般稳重有责任心,何以教师父将此重任托付与他?他总是想,倘若当初将宗门传于师兄,说不定他就不会走了,自己也能自在逍遥地继续当个游侠剑客。
话音落罢,右肩上忽然轻巧了许多,像是有一座重山从他背上移走了一般,也终于能喘口气了。虽然还是沉重,但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冼玉收起青竹剑,如今他不会轻易摔倒,自然用不到身边的佩剑了。他握着碧血刀,一步步往上迈进,去掉了这座重负,登天之路似乎顺遂了许多。但走了不过百余步,那种沉重的背负感又扑面而来。
这并不是说,身上的枷锁重新归位,而是体力不支,再加上高度越来越高,导致心理上越发在意背上的重量。总想着,还能不能再去除些什么。
“愿不再负天下人期盼。”
他道。
世人要他抵御魔军,天道要他排除万难,秦广王要他坚守道心,无常又告诫他切莫伤怀。一个人力量有多大,别人对他的期望便有多大。但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坐着现在这个位置,满心的身不由己。
话音落罢,左肩处的大山也被移去。
冼玉带着碧血刀一路攀登,每到不可再登之处,便去除身上负着的重量。
“愿不再负仁善道义。”
“愿不再负天下平安。”
一座座山依次除去,冼玉也逐渐登到常人难以望到的高度去。郑毅他们失去了修为,就连机械灵鸟也无法再自由运转,只能听到冼玉一道道放弃的声音从高空中落下,坠到他们耳边,听得人胆战心惊。
柳无名不禁低声道:“我怎么感觉道君如今已经有些疯魔了……按照这样下去,难道他真要登上那九十九重天,飞升成仙吗?”
姜温韵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沉重。
倒也不是说成仙不好,只是仙界的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品性冼玉再清楚不过,她更担心的是,倘若进了仙界,玉清道君,还会是他们认识的玉清道君吗?
郑毅沉默良久,其实他也和柳无名、姜温韵的想法一致,但在这之前,又有一丝难得的理智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