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梦境力量被分为两股,格桑所控制的,却也只是极小的那一股。
心魔在一时的惊愕之后,就是暴怒,风雪陡然调转了朝向,将城中那朵巨大格桑花的花茎吹得几乎对半弯折,花瓣在风中一片片飘落,它并不会杀死她,它跟宿主是互利共生的关系,而且这个梦境还需要格桑的执念来维持,但它可以打压她的力量,重新吞没她的意识。
那无数捆缚着元戎骑兵的格桑花于同一刻开始凋零,花瓣散落于空中,便像是一场盛大的死亡之舞。
元戎骑兵重获自由,妖蛟狂吼一声,裹挟着漫天风雪,冲破魂火的封锁,用其巨大的身躯,悍然撞向这高耸的城楼。
城楼轰然坍塌了一角,妖蛟并不久留,它对沈凡的魂火仍然有所畏惧,那火光会灼痛它,这一撞后它立刻飞回高空。
但在离开前,它又猛地甩动长尾,拍打向冰面,坚硬的冰面在巨力下崩裂,冰上众人,连同谢云澜在内,于同一刻坠入冰河中。
上一回坠入冰河谢云澜尚能忍受这河水的低温自由活动,但这一回,妖蛟带来的风雪冰冻天地,他们是在魂火护持中才没有化为冰雕,而这恐惧所凝结的幽深河底,是魂火无法照耀之处。
众人在入水的瞬间便感觉到了极致的冷意,冷到他们的关节瞬间被冰冻,失去了一切活动的能力。
他们直直地朝下坠落,冰霜慢慢覆盖住他们的躯体,随后是思维和意识。
谢云澜努力地挣扎着,真的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打破这屠城之梦吗?他满心不甘,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身体却还是不断地下坠,到最后,身体和意识都一起坠入虚无黑暗中,他闭上眼。
一切都凝固了,河水中只余一片死寂的雕塑。
谢云澜以为他死了,可他却又一次睁开眼。
他怔怔地从水中坐起,那冰河深的仿佛没有尽头,他在死前都一直往下坠落着,但此刻,他身下这河水不过刚刚漫过脚踝,也并没有那种彻骨的冷意。
谢云澜看向天际,冰河底部幽暗的不见天光,而此地甚至比河底更加黑暗,这黑暗浓郁到万古不散。
但万古黑暗之中,有巨大的龙形虚像悬浮于天际,他的身躯高大如山川,瞳孔明亮如日月,嘴里衔着的烛火则璀璨到能在这万古黑暗中辟开一条光路,那是指引亡魂的轮回之路。
“衔烛之龙……”谢云澜喃喃着,他同时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幽冥,死生轮回之地。
他死了吗?谢云澜怔怔地想着,他茫然四顾,看着忘川河上那无数顺水而行的亡魂,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加入。
死亡是一段轮回的总结,涯州城的事他已经无力再改变什么,已死之人不该再逗留于世,早早轮回才是,而且这黑暗中唯有这一条路,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谢云澜涉水朝前走了一步,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接受这样的宿命,而且……他心底有一种说不明的直觉,他隐隐感觉那黑暗中有什么。
他突然偏离了朝向,离开烛火照耀的范围,转身迈入这万古的黑暗之中。
真正进入其中,方才明白幽冥的万古黑暗有多么可怕,这是千万年中积郁的死去怨气煞气,一切阴暗的力量凝聚出的黑暗,刚刚走了几步,谢云澜便感觉自己不住打颤,不是身体在打颤,是他的灵魂在颤栗。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回到轮回之路上,那里有烛龙的火光庇佑,继续往前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但他还是选择往前,他越走越深,灵魂上的光亮也越来越微弱,在他被万古黑暗吞噬前,他突然看到黑暗中,有一抹光亮。
是烛火。
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盘膝坐于黑暗深处,他身前点着一盏烛火,白色的袖袍散落于身侧,他眉目轻阖,神情端庄肃穆,像是庙堂中的神像,千万年都一动不动。
可在谢云澜到来后,这神像微微睁开眼。
“你走错了。”他说。
“沈凡……”谢云澜喃喃道。
“沈凡?”男人说,“我不叫这个名字。”
谢云澜一怔,男人的容貌他绝不会认错,沈凡为什么不叫沈凡?还有沈凡身前那盏烛火,比他平常所见的都要强盛很多,明亮到几乎有些夺目。以及天空那巨大的龙形虚像,龙角峥嵘,分毫未损,沈凡的龙角分明……
他猛然意识到了真相,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沈凡,这是还未来到人间,还未断角的沈凡,他此刻尚没有人类的名字,唯有那广为人知的神名。
但是……他怎么会见到曾经的沈凡?是时间的倒转?
这未免太过荒谬,与之相对的,谢云澜倒是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这是他的梦境。
他梦到沈凡不奇怪,可为什么是曾经的沈凡呢?谢云澜迷惑不解,还有这万古幽冥,他怎么会梦到这里?他分明从未来过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