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澜坠入一片黑暗中。
这感觉分外熟悉,跟上回幽冥梦境中的一样。
他睁开眼,果然又看到了幽冥万古不变的黑暗,可不同的是,天际衔烛而照的烛龙虚影黯淡了许多,那龙嘴中的烛火就如沈凡手里的魂火一样羸弱。
而且,这烛龙虚影的左边龙角是断的。
谢云澜满心不解,他不明白他为何又梦到了幽冥,并且梦境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正在他想朝黑暗中走,如前几回一样去寻找答案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告诫。
“不要乱走。”
谢云澜回过头,愣愣道:“沈凡?”
这个沈凡也不像他平常在梦境中见到的烛阴,对方没有烛阴那样疏离冷淡,反倒很像跟谢云澜已经相处过很久之后的沈凡,没有那样遥远的距离感。
像是知道谢云澜在想什么,沈凡走到谢云澜身边说:“这不是梦境,这是真正的幽冥。”
谢云澜一怔,他死了吗?
这想法刚一冒出他便觉不对,他是睡着了,但即便在睡梦中遇袭,他也不会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
“是你带我来的?”谢云澜意识到了真相。
沈凡“嗯”了一声,说:“幽冥是亡者之地,你是生魂,会被死气侵蚀,待久了便会在这黑暗中迷失,再也无法回去。”
“所以,”他一手捧着烛火,一手伸向谢云澜,“不要离开我太远。”
谢云澜心下仍然有不解,沈凡为何突然带他来到幽冥?莫非……
他伸手握住沈凡,有些忐忑有些期待地跟着对方走,他们来到了忘川河上,因为烛龙魂火的黯淡,这条由烛龙庇护的轮回之路也缩减了许多,亡魂们拥挤在狭窄的河道上,密密麻麻,犹如迁徙的蚁群。
谢云澜的目光在这些亡魂中搜寻着,可全都是些陌生的面孔,而且人太多了,他根本找不过来。
正焦急时,带着他走的沈凡突然停下了。
沈凡将手前伸,他手心的烛火照亮了人群中一抹瘦弱的女子魂魄。
“玉珍!”谢云澜松开了沈凡的手跑过去,他急切地唤着,可谢玉珍呆呆愣愣,便如周围其他亡魂一样,并没有任何反应,只知道浑浑噩噩地顺水而进,往那轮回的终点去。
谢云澜急地伸手去抓,想抓住谢玉珍的手,可他的手却穿过谢玉珍的身体,犹如穿过了什么虚无幻影。
谢云澜回头看向沈凡,神色有些无措。
沈凡屈指一弹,一缕魂火没入谢玉珍的眉心,谢玉珍空洞的眼睛像是被魂火点燃,在此刻重新有了光彩。
“哥……?”她神情迷茫,像是在死亡睡梦中突然被人唤醒。
“玉珍!”谢云澜激动地唤道,他依然无法触碰对方,可他终于能够跟谢玉珍说上话,终于能够再听对方唤一声“哥”。
“这里是……”谢玉珍茫然地看着四周,她看到无数透明虚幻的人影,她又低头看看自己,也是如旁人一般透明。
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她喃喃道:“我死了……”
“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死了吗?”她着急道,“是不是青云做的?!”
“没有,哥没死,是沈凡带我过来看你。”谢云澜压抑住泪意,他不知道能够跟玉珍相处多久,他抓紧时间说,“玉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谢玉珍眼里突然泛起泪花,她哽咽道,“哥,我对不起你,我看错了人!穆青云他不是个东西!”
“他对你做了什么?!”谢云澜急声道。
“那天晚上……”谢玉珍抹掉眼泪,叙述着一切的经过。
在谢云澜离开后的第五天,当天晚上,红玉去帮谢玉珍拿药时,谢玉珍躺在床上,看向门外,想着穆青云八成又在忙公务了。
穆青云但凡有空便会过来陪她,没来的时候就一定是在忙事情,旁人的妻子都能为丈夫主理家事,在对方忙碌时亲手煮一碗宵夜,可她却只能躺在病床上等着旁人的照顾。
谢玉珍心里觉得有所亏欠,正好她今日精神不错,而且长久闷在这屋中,也想出去走走,便干脆起身,披上衣服,想去穆青云书房看看对方。
此时的穆青云确实在书房中忙着事情,却不是谢玉珍所以为的公务,谢玉珍意外在书房门口听到了穆青云和殷妄的对话。
“三日前,谢云澜便出了关,算算日子,他今日差不多就该上山了。”殷妄道。
“你们准备妥当了?”穆青云像是仍有担忧,“大哥他武艺高强,一般人可制不住。”
“自然。”殷妄捋须笑道,“王爷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谢云澜再厉害,还能敌得过一支军队吗?”
“军队?王爷在关外哪来的军队?”穆青云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色变道,“你们跟元戎人合作?!”
“不错。”殷妄坦率承认了,“元戎人又如何?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一致时,元戎人也能为王爷所用。”
“可元戎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大哥?!”穆青云急得拍桌而起,质问道,“你当初分明跟我说只是要制住他,不会伤他性命!”
殷妄之前对穆青云的说辞都是如此,谢云澜冥顽不灵,死板且不知变通,只知忠君正统,不懂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袁奕举事时,势必会跳出来阻碍。
袁朗这样窝囊的人怎么能堪大任,届时袁奕入主京中,为了震慑满朝文武,谢云澜必然被杀鸡儆猴,当众处死。
而与他沾亲带故的,即便是已经嫁出去的谢玉珍,怕是也会被问罪,轻则贬入奴籍卖为娼妓,重则跟着谢云澜一起问斩。
谢云澜此人顽固到言语上根本无法说通,穆青云在京中便试过了,他唯一避免这样结局的方法便是与代表袁奕的殷妄合谋,用闹鬼之事将谢云澜诱去关外昆仑,派人在此地动手将其擒下,谢云澜自然便无法再带兵与袁奕作对,将来也不会被问罪。
而且,袁奕有惜才之心,他抓住谢云澜,也是想再试着劝说对方,若是谢云澜肯同意最好,不同意,等将来大事已成,便贬了他的官职爵位,随他离去便是。
可袁奕从未说过他派去动手的是元戎人,元戎人跟谢云澜与血海深仇,怎么可能会放过他的性命!
殷妄冷笑了一声,像是在笑穆青云的天真,他道:“谢云澜此等猛将若是不能为王爷所用,怎能放他存活于世?”
“便是将来王爷入主京城,他也会成为叛乱的隐患,他必须死!”殷妄阴沉道。
“你!”穆青云怒得几乎要对殷妄动手,可他的拳头举起来,却又迟迟没有挥下去。
殷妄秃鹫一样的视线锐利且精明,他一眼看穿穆青云的内心,循循善诱道:“其实谢云澜死了,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你想想,旁人是如何说你的?你明明为济州百姓做了那么多事,谁记得你的好?提起你都是谢云澜的妹夫,谁记得穆青云的名字!”殷妄冷声道,“还有军中,你难道不知道军中的传言?都说你能升到如今的位置全靠娶了个好媳妇,你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他们全都看不到,只要谢云澜在一日,你就永远被他压一头,永远要在他的阴影下活着!你难道甘心如此吗!”
穆青云捏紧拳头,沉默着不说话。
“好了,”殷妄放缓音调,安抚地拍拍穆青云的肩膀,“你也不必介怀,毕竟动手的不是你,是那些元戎人,谢云澜的死与你无关,你就权当不知道此事,照常过日子就是。”
穆青云沉默良久,终于要开口说话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谁?!”穆青云厉喝一声,冲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在看清门口的人时,他怔住了,喃喃道:“玉珍,你都听到了……”
“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谢玉珍满眼都是泪,“你竟然……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