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根据大夏的习俗,这一天是燃灯节。
只是过去几十年里,因为对龙神的遗忘,京城中几乎已经没有人再过这个节日,可是今年,早在三月三到来前的半个月,京中百姓便开始准备。
除了民间自发的准备,袁朗也颁下了圣旨,命人备好祭祀的仪仗和贡品,届时,他会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前往龙神殿祭拜龙神。
到了三月三当天,庆典从清晨便开始举办,京城大街小巷上都是巡游的花车,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时,城中几乎所有百姓都前往司马门驰道旁观灯,皇家组织的仪仗队从望龙塔那一边走来,他们沿途舞动华丽的龙灯,奏着庆祝的锣鼓,街边的一百零八盏龙烛灯随着队伍的行进被一盏盏点燃,烛火熊熊燃烧,夜幕中光明大盛。
袁朗率领文武百官,来到龙神殿前,恭敬地上了一炷香。
过去的大半年中,京中遭了两次劫难,一次因为他父亲袁朔,一次因为他二弟袁奕,而在这劫难的最后,都是烛龙显灵降服妖魔。
袁朗感念龙神的恩德,也庆幸这大劫之后的平安,在龙神殿祭拜完后,他又在宫中大摆宴席,百官们在今夜皆可欢快畅饮,同时城中也不设宵禁,百姓可以在京中随意游览,共同欢度盛典。
这是无比热闹的一天,众人皆是一脸喜气,孩童在街上拿着龙灯追逐打闹,大人们结伴巡游,笑闹着观赏各式各样的花灯表演。
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热闹喜庆的人群,谢云澜独自走在人群之中,明明周身都是繁华喧闹,可他身上就是有种格格不入的寂寥。
他刚刚从宫宴上回来,宫宴虽然还未结束,但他也实在没有兴致再继续,便寻了个借口提前退场。
他回到自己的宅院,空无一人。
府中的侍卫下人,也都出去过节了,他回府时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
谢云澜便照着老办法,翻进自己的宅院。
外界灯火通明,人声喧闹,宅院中则是一片寂寥的漆黑,差距大的像是两重天地。
谢云澜摸着黑来到库房,拿了一坛杏花酒,然后回到自己的卧房中,坐在院子里那个新做的秋千上,对月独饮。
距离京城那最后一战,已经一个多月过去,沈凡燃尽自己的魂魄照亮无尽长夜,他形神俱灭,可同时,他也在众生魂火中重获新生。
他重新长出了龙角,重新被天道封神,他也重新回到了遥远的天界,再也没有回来。
谢云澜抿着微微发涩的酒液,回首过往数月,他和沈凡最近的接触,大抵也就是雪夜下的那一次亲吻,至始至终,沈凡都没有对他诉说情爱,他也没来得及向沈凡确认那一吻的真正意义。
本想等大战结束后再找机会问,可却没想到这几乎是一次永别。
谢云澜又长了一岁,他已经二十五了,他大抵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对凡人来说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供挥霍,可对于沈凡来说,他的寿命不值一提,短暂地或许就像一次眨眼,眨眼之后,烛龙依然在幽冥中守护众生魂魄,便如过往的亘古岁月,可人间却已经是百代千秋,他大概也早已化作一捧黄土,再不存世。
沈凡还会回来吗?
或许不会了。谢云澜这样想着,他在沈凡心里,也许有些特别,却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抱起酒坛,将坛中酒液尽数灌下,他喝了不少,却也有不少却洒到了自己衣襟面庞上,弄得满身狼狈。
“哗啦”一声,他将空酒坛随意地扔在地上,眼神渐渐开始迷离,像是有些醉了。
他摇摇晃晃地倚着秋千,恍惚间,好像看到这空无一人的院落中,突然多了一个长身而立的人影。
谢云澜以为是错觉,可他再定睛去看,那人影却依然在,并且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那一身白色的衣袍,看清那一张他日思夜想的俊朗脸孔。
“沈凡……”谢云澜怔怔的,他以为这是梦境,所以将语调放得很轻,唯恐将这幻梦惊醒。
“嗯。”幻梦中的沈凡回应了他,他走到谢云澜面前,注意到谢云澜这满身狼狈,像是想出声询问,可他随即又注意到了谢云澜坐着的秋千,便转而问道,“这是哪来的?”
这不是王泰给他做的那个,这是一个新的秋千,专门搭了一个架子挂在院中,比王泰那个更大更结实,荡得也更高更远。
“我专门给你做的。”谢云澜以为这是梦,所以他此刻很大胆,将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
他从秋千上站起,邀请道:“要试试吗?”
“好。”沈凡答应了。
他坐到秋千上,谢云澜在后边慢慢推动秋千的绳缆,他心不在焉,手在推秋千,注意力却全在沈凡身上。
他看着沈凡披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忍不住捧起一缕,放在指尖摩挲,是如绸缎般顺滑的触感。
谢云澜心里有些奇怪,普通的梦境中,触感也可以这么真实吗?
醉意驱使下,他没有深究,只继续把玩着沈凡的长发。
沈凡像是有所察觉,他回过头,看向谢云澜。
谢云澜猝不及防对上沈凡的视线,他并没有被抓包后的慌张,酒意壮胆,他此刻有种肆无忌惮的张狂,反正都是梦,醒来后就什么都消失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在现实中沈凡不会再回来了,幻梦中他难道还要束手束脚,远远看着吗?
他趁着沈凡回头的时机,抬起沈凡的下巴,用拇指摩挲对方的唇瓣,想要再一次的,感受这含着些微冷意的柔软。
沈凡看着他,没有动作,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没想拒绝。
可就在谢云澜即将吻上这双唇时,他又突然停下了。
他此刻跟沈凡离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到那纠缠在一起的呼吸,温热且真实。
真实到让谢云澜开始怀疑,这真的是梦吗?
他微微退开一些,用手指摸上沈凡的脸,试探性地捏了捏,软的,很有弹性,而且带着鲜活的温度。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这回他用了力气,感觉到了清晰且强烈的疼痛。
疼痛让人清醒,谢云澜甩甩头,像是甩掉了那层朦胧的醉意,他再去看沈凡,沈凡依然坐在秋千上,正摸着那片刚刚被谢云澜捏过的皮肤,神情有些莫名,像是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谢云澜:“……”
“你、你回来了……”他结结巴巴,几乎不敢用正眼去看沈凡。
沈凡又“嗯”了一声,他看着谢云澜那双飞速变红的耳朵,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对……”谢云澜有些语无伦次,他暂时住嘴,做着深呼吸想要从那种尴尬的心情中缓解过来。
好不容易刚刚缓解一些,耳朵上的红色也褪去了一点,就听沈凡说:“我来找你。”
谢云澜的耳朵“腾”一下又红了回去,甚至脸也有点泛红,好在有夜色遮掩不是太明显。
他强作镇定道:“专、专门为了找我吗?”
“嗯。”沈凡的语调很随意,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来办一件事,办完我就走了。”
谢云澜怔了一下,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刚刚还激动的心情倏忽间冷了下来。
片刻后,他才想起来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