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云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
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是在元宵节的那一天,李乘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燕时洵离开家前去学校的身影,拢着袖子笑着对这个弟子说,明年一定亲手给他做元宵吃。
明年一定。
一定……
从那之后,李乘云的死亡,成了燕时洵不可提及的痛,甚至因此而连带着将滨海大学也一并划入了不愿回忆的范围,只要稍稍想起,那时的情绪就会铺天盖地的蔓延上来。
在和张无病一起办完了李乘云的葬礼之后,燕时洵枯坐在无人的院子里,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想过就此放弃成为驱鬼者。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迁怒。
但是他无法克制。
浓烈的悲伤之下,燕时洵甚至将他们所修行的道,也归入了李乘云的死因中,也有“要不干脆就让它失传吧”的想法一闪而过。
虽然他很快就收拾好的自己情绪,没有让自己动摇太久。
等再次回到滨海大学时,他已经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没人知道他曾经也有过那样痛苦和动摇的时光,甚至不理智的迁怒于李乘云死亡时周围的所有因素。
而现在,郑树木的话,重新勾起了燕时洵的记忆。
“我师父……是一位值得敬佩的驱鬼者。”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沉:“郑师傅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师承。在很多年前我师父死亡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要让导致了我师父死亡的这份力量就此失传,愤怒的不想让它继续传承下去,所有的孤本古籍也干脆一把火烧掉。”
“我师父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死,可是对我而言,在师父和其他人之中,我更想要我师父活下来。其他人又与我何干呢?他们没有教导爱护过我,我为何要保护他们?这不是正确的因果。”
燕时洵缓缓摇头:“但是我很快就发觉了自己想法的偏激。”
“师父死后,我就算是不想出师,也只能独当一面。那时候我还年轻,其实很多东西都还没有学,毫无防备就要面对残酷的世界,再也没人帮我遮风挡雨,也没人会在驱鬼的时候,就站在不远处守着我,在我体力不支或者不敌的时候,出手帮我,再摇摇晃晃背着我回家。”
“有时候要面对的鬼怪太强了,远非那个时候的我可以应付的。但是,我身后只有需要保护的弱者,没有退路。”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在明亮的炉火映照下,那双本锋利的眼眸潋滟波光,眼神复杂。
在郑树木就像是蚌壳打开的蚌,露出他的弱点时,燕时洵乘胜追击,想要让郑树木在情绪被刺激的情况下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也因此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想要借此引起郑树木的共鸣,让他在共情的同时说出更多。
但是燕时洵没有料到的是,即便他本身是出于理智的目的,可是在说起李乘云的时候,还是让他本身也动了真感情。
那确实是一段艰难的岁月。
李乘云走的太早,燕时洵的出师完全是迫于无奈。
在同龄的驱鬼者还躲在他们师父的身后观摩时,燕时洵就已经独身行走于鬼怪之中,受伤了还是遇到了危险,能够依靠的,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那段时间,燕时洵迅速成长变强。
他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身上多出来的伤疤,每一条经验背后,都有着他的受伤和疼痛。
某次暴雨的夜里,燕时洵在杀光了凶宅里的恶鬼后,带着满身的血迹伤口,漠然从大门走出来时,刚好看到另外一位大师在斥责自己的弟子。
可是,即便那位大师气急败坏,也没有忘记帮他的弟子撑一把伞。
燕时洵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任由暴雨冲刷走自己身上的血迹,直到那对师徒消失在雨幕中,他才冷漠转身,扶着墙壁忍着剧痛,一步一步挪回家。
他是恶鬼入骨相,但是他每一分力量,都成长于实战之中。
天地给了他绝顶的天赋和相对应的危险,他则践行自己的道,将这份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即便在很多年过去的现在,燕时洵已经远比任何一位驱鬼者更加强,再没有鬼怪能够轻易伤到他,他可以游刃有余的行走在阴阳之间,群鬼退却。
他甚至可以在闲聊时,用轻松的口吻重新提及旧事。
但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也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