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病抬手,将散落下来的发丝缓缓拢上去,修长干净的手指插在发丝间,黑与白对比分明。
在连同燕时洵在内的所有生人都坠向鬼戏另一侧的时候,燕时洵看不到的地方,张无病肆意露出了自己锋利的那一面。
没有了发丝的阻挡,他清晰露出来的五官利落剔透,弧度分明的下颔线绷出锋利如刀的冷酷。
“邺澧,我算了百年,终究没有算过天地。”
张无病沉醉般长长喟叹:“我以为,恶鬼入骨相不过是天地自欺欺人的谎言,井小宝的失败在前,我没想过,燕时洵会成功。”
“但是现在看,他出乎意料的敏锐。”
张无病微微侧眸,眼尾带着一段笑意,瞥向另一侧的邺澧:“我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厌烦人间驱鬼者的酆都之主,竟然会主动踏入人间,和生人结下因果。”
邺澧漠然回望:“总比某个被大道算计了的家伙好,连神名都保不住的废物,差点让地府崩塌,还要让时洵费心费力给你收拾烂摊子,啧。”
“这副野蛮的做派也很令我怀念。”
张无病丝毫没有自己被言语攻击了的自觉,而是笑言道:“千年前在战场上,某个死心眼的主将在求助天师被拒之后,好像说过什么……啊,想起来了,那家伙说,从此诘问天地大道,拒绝一应驱鬼者。”
“燕时洵好像是驱鬼者吧?”
张无病朝邺澧眨了下眼眸,却半点没有俏皮之感,反而像是狡诈的狐狸:“鬼神也会说谎啊。”
来啊,互揭老底啊,我活得比你长,知道你所有的底细,怎么样?
张无病神情坦荡,毫无惧色。
反观邺澧,却黑了脸,捏碎这家伙残魂的心都有了。
不过,阎王的魂魄没有彻底消散于百年前,还是令邺澧稍稍放下了心。
他虽然不喜这家伙,看不惯阎王一向的行事,但却也尊敬这位宿敌。
能够执掌地府数千年之久,阎王也算得上是尽心竭力。
最起码在曾经诸神高高在上的时代,同样执掌死亡,阎王也算得上所有神里面,邺澧勉强看得上眼的了。
他不希望这位宿敌真的被大道算计至死,失去了神名与力量,连魂魄都留不下来。
比起对大道的厌恶,阎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忍受了。
邺澧想起,他和阎王的第一次见面,是千年前的战场。
浑身血污看不清面容的战将,撑着残剑从尸骸中踉跄起身,举目四望,却皆是死亡和鲜血。
所有追随于他的将士,都已经身死于此。想要保护的人们,也都在城破后被屠戮至尽。
曾经有孩童唱着歌,蹦跳着跑过街角的城池,已经只剩下了死不瞑目的尸体。
残烟散去,战旗倾倒。
在一片死亡的荒芜中,邺澧看到,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的血海之中。
那人拢着衣袖,身姿清贵而挺拔,比起战场好似更适合站在庙堂之上,执掌权柄,满身荣华。
但在那人身边缭绕着的厉鬼与凶兽,却表明了此人绝非寻常权贵。
那人察觉到了看向自己的视线,于是笑吟吟的回望,轻声问——不甘吗?
——不甘这大道,如此对待你和你的部下吗?
那为何不违逆天道而行?
“即便身为鬼神,执掌轮回数千年,但有时候也不由得感叹,真是天地大道无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