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因为他,花家变得颇有些名望。
但他并不关心。
也有人会在他面前提起一些封家的光景。说封家出了位佼佼后辈,颇有些天分,只可惜刚及弱冠就成了婚,生儿育女去了,荒废了修行。更可惜的是,听闻那双儿女还在前两日死了。
那天花信刚巧从梦都城里穿过,远远看了封家一眼。
偌大的府宅挂着苍白灯笼,那位据说“颇有些天分”的后辈正在送宾客,整个人几乎脱了相。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修者会因为生死之事颓然至此。
***
花信并非不能理解生死,相反,在外游历的那些年里,他见过数不清的生死离合,他能明白那些人为何悲痛,也偶有触动。
但他生性如此,即便触动都是“点到即止”,从不过度,也从无失态。
如此性情一直延续了很久。
后来人间神木不再,九霄之上多了一个仙都。他有幸成了最早飞升的众仙之一,甚至坐到了灵台仙首的位置上,那种“点到即止”的触动就更浅淡了。
因为他从此再看人间,便是数不清的模糊面孔,而非某一个痛哭的人。
他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因为“某一个人的痛苦”而有所触动了,结果有一天,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人间传书。
那封传书所用的符纸带着一股浅淡的丹药味,于花信而言十分熟悉。
曾经那位教过他阵法丹药、被他认作“故交”的先生,每每给他传来音信,所用的符纸便有这种味道。
后来那位先生离世,临终前给他传了最后一封书,说自己的独女尚在人世,也不知将来过得好不好,托他偶尔去人间时,帮忙探看一眼。
先生的独女身在王都,嫁了问天寮的寮使为妻。当时的问天寮负责卜问天机,供的就是灵台十二仙。
花信承了丹方先生的托付,偶尔下人间一趟,一来二去,就成了寮使尊称的“仙友”。
他那日收到的传书,便来自于寮使夫妇。
只是那传书经历了一番波折,到他手里时,已是物是人非——
那对寮使夫妇受人构陷丧了命,留下的独子也早已不在王都,跟着流民栖身山野。
那几年,仙都正是盛时,人间却并不太平。
山野阴物邪魔十分猖獗,一个不通术法的孩子流落其中,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了。
花信料想如此,但他还是下了一趟人间。
他在山野里见到了寮使夫妇留下的独子,瞎了一只眼,瘸着一条腿,带着满脸满身的血,看着他。
他以为那少年会哭,因为疼,因为怕,或是因为委屈。
他所见的凡人大抵如此,都会在这种时候嚎啕出声。但那对方没有。
那少年只是两眼通红地看着他,然后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时隔不知多少年,他终于又看清了人间“某一个人”的脸。
红着眼睛无声的撕咬,竟然比嚎啕大哭给他的触动更多一点。
也不知是因为“故交”渊源,还是因为手上的撕咬和血让他感知到了对方的宣泄和痛苦。
于是,他生平头一回解释了一句:“灵台自有天规,我不能插手那些人间事。”
他一贯少有触动,不擅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