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将心比心,邓惟余很是理解兄长的担忧。但是,担忧又有什么用呢,只能让现在平静的心绪变得复杂,既然迟早有不太平的那天到来,那何不趁早它没来时好好享受呢?
与其担忧未来,不如先把眼前的事儿搞定,比如后日的中元节。
中元节俗称祭祖节,习俗主要有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汉人是最敬祖尽孝的,中元节对于汉人尤其重要。
以往卫国公在府时,这一日邓惟余是最安分的,乖巧地待在自己院子里等着下人来唤,祭祖、焚纸锭、放河灯时若非必要她是不会开她的金口的,仪式一完,她溜得给兔子还快。
也没有什么重要缘由,只是因为这一日她的父亲格外不待见她,每每看见他父亲看她那双悲痛又憎恨的眼睛,她恨不得代替她母亲,化作一个牌位供在他们邓家的家祠里。
如今父亲不在,仪式自然由邓连昱主持。平心而论,邓惟余自身还是很看重中元节的,祭祖是大事,她能投胎至如此富贵人间一方感谢上天恩赐,一方感谢她的列祖列宗的庇佑。
和什么过不去都别和富贵过不去,所以她有必要提醒兄长好好筹备。
看邓连昱的样子像是完全忘记了。
邓惟余:“哥哥,后日便是中元节了。”
“这么快?”
果然人忙起来便记不住日子,稍不留神这时间便溜走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元节。中元节一过便是中秋了,中秋,父亲届时......
邓连昱欲言又止地看了好几眼邓惟余。最后还是作罢。
算了,先不告诉遥遥好了。
中元节这日邓惟余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坐在梳妆台前,紫菀在身后为她疏发,看着没来亮透的天,她对着白兰说:“白兰你去看看福叔出府了吗?没有的话让他等等我。”
“是。”
紫菀:“姑娘要出府?”
“嗯,左右都起来了,没什么事儿做。想和福叔出去看看,我还没有看过汴京城的早市呢。”
五更天早市早早开张了,各个寺院的行者敲打着铁牌子或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叫早。不少店铺已经开了张,开始叫卖,大些的酒楼也点着油灯和蜡烛开始做生意了,卖些早点,有粥饭点心和茶汤,每份不过二十文钱,热气腾腾的,让人看了便饥肠辘辘的。
御街上从州桥到皇城的南门外这一段传来滚轮的声音,是那些肉贩和果贩还有卖药材的、卖饮食的推着推车到自己从官府那儿划好的摊贩点,绵延不绝,一边推一边叫卖,各种不同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邓惟余左看看又瞧瞧对什么都感到很稀奇。
福叔看着自己姑娘这新奇劲儿,难免失笑:“姑娘真是特别。”
“福叔说什么?”她注意力仍然在旁边一个卖药材的摊贩身上,他的药材好奇怪,全是虫子,难道她以往喝过的药皆是这些虫子熬出来的吗?
福叔摇摇头:“没什么,老奴只是觉得姑娘很好。陪奴才来早市采买的,姑娘怕是汴京城内头一人姑娘虽然娇养着,可性子却没有半分娇纵。”那些公子少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回邓惟余听清福叔的话了,她回答:“我只是比较喜欢府外的风景罢了。”
身为女子她总是被教养着要如何守礼如何端庄,她曾问过白妈妈为何男主不用守礼不用端庄。白妈妈说男主也要做到守礼端庄,听她这么说,邓惟余心里有平衡一点。
可当她发现哥哥可以随意出府,可以不管多早也可以不管多晚,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出去。哥哥还可以去很多地方,但她连出府都很困难。
邓惟余心中对于男女的天平开始倾向男子一方,她头回意识到原来做女子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随着长大和对周围事物的留心,这种意识便越来越深刻。
好在,他们邓家的血液里向来流淌着一种名为“随性”的东西。
在她告诉兄长自己内心的想法后,邓连昱允许她时常出府,只是一日之内不得频繁出府,不可去不正经的场所,出府必须坐马车,带着丫鬟和无妄。
在得知母亲的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邓惟余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不太明白自己来到这人世的意义。
是以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为了感受父亲兄长的亲情爱护,又或许是看到这世间百态,尝遍喜怒哀乐。
但最让她觉得有意义的是当她尝但好吃的食物,那一瞬她会想说“生命的意义可不过如此吧!再让她吃上一口她也是愿意在这无趣的世间多停留一会儿的!”,当她看见人群和自然风光时,她会觉得“生命的意义不过如此吧!领略这大好河山和人间百态,可以让人忘乎所以。”
中元节这天去勾栏瓦子里看“目连救母杂剧”的观众尤其多,比平日多出两成,邓惟余瞧了两眼便离开了,她不太懂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演法大家如何能一遍又一遍地过?
再往前走,街道两旁突然多出些卖楝叶和麻谷棵儿的人,麻谷棵儿也就是麻谷的茎杆他们用粗布垫在地上,自己坐在矮脚木凳上叫卖。这些卖楝叶的大多从昨日开始卖的,祭祀的时候要先把楝叶铺在桌面上,把麻谷棵儿绑在桌子的四脚,这是在祭祀的时候向祖先报告秋天好收成的意思,卫国公府的大家也不例外,这是习俗中的一种。
还有同种意蕴的还有穄米饭,用来祭祖的。
街上还有卖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之类。要是在郊外有新坟的,会趁着这天去祭扫一番。宫里也会派人到道者院祭扫,还会让祠部给道者院发放十张道牒。道者院这天会举行盛大的法会,焚烧钱山,以祭奠曾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战士们,也会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做一场法会。
邓惟余一路跟着福叔,看他采买了些楝叶和麻谷棵儿,还有香蜡冥币,还有一些东西邓惟余便不大认得了,福叔告诉了她那些物的用处,她转身便忘的一干二净,她果真是没有做大学问的本事和命运。
采买完,为了不出事端,福叔准备带姑娘回府。
邓惟余刚踏上上马车的木凳,一声“咕噜咕噜”不合时宜且不矜持地从她肚子里传来。
邓惟余立马转头看向福叔和无妄,后者触及她的目光尴尬地低下了头,两人都准备装鹌鹑。
邓惟余转身下车:“用过早膳再回去吧,我想去樊楼吃。”
后面三人垂首说“是”。
看他们那样邓惟余也知道他们在憋着笑,一时尴尬得紧,刚才那声着实不是一向在外温淑端庄的邓家姑娘所能发出的。
越想越脸热,她边走边回头,压着声,咬牙切齿道:“你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她装的倒是很有威严,只是后面三人还能不知道她?纸老虎一只罢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后面三人皆没绷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低低笑了起来。
邓惟余一听,恼羞成怒了。他们胆子是愈发大了,不仅不听她的话,还方面嘲笑她,她这卫国公府的姑娘做的有甚意思,面子里子皆没了!
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听他们的笑声,想把他们甩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