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话紧张?紧张什么?”
乔平搓搓手:“我只是个宁安的货车司机,还只有小学文凭,你虽遇人不淑,但你是上海人,还是高中生,又长得年轻漂亮,性子也乐观。”
钱佩佩抿嘴一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乔平结结巴巴:“你真的挺好的,我还有个闺女,你也没有嫌弃。不过如果咱们在一起了,我闺女的事情也不用你烦心,她是我前妻带大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我前妻亲生的。以后呢,我还是每个月把钱给我前妻,我是一个月给三十,你跟了我,在经济上可能没有那么宽裕。”
“什么?你前妻照顾秀秀,还要钱?”
乔平紧紧的盯着她,语气却很随意:“是啊,我这种工作情况你也知道,照顾不了孩子。就是请个靠得住的婆婆婶子照顾秀秀,秀秀吃住都在人家家里,一个月也得二十来块钱。主要呢,靠得住的人比较难找,思来想去,还是我前妻比较合适。不过我现在工作一个月只有五十来块钱,我还得日常交际,没有办法给你很好的生活。”
钱佩佩皱着眉:“秀秀对你前妻那么孝顺,刘……你前妻怎么能收你这份钱。”
乔平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钱佩佩知道自己前妻姓刘似的,说:“这夫妻两口子离婚,妻子养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丈夫都得给抚养费,何况秀秀还不是淑敏亲生的。”
“那咱们结婚以后,不如让我来照顾你女儿。”
“不行不行,我就秀秀这个女儿,毫不夸张的说,她就是我的命根子。她年龄还小,从记事起就是淑敏照顾的,刚才不是说了么,秀秀根本不知道淑敏不是她亲妈。对她来说,她是父母离婚后,跟着亲妈在一起生活,我怎么能把他们分开呢。再说了,秀秀这都记事了,你带着她,你不怕养不熟,她不和你亲?”
“你闺女不会是白眼狼的性格,再说了,刘淑敏那么多继子继女,都养的很好,我自然也能。”
乔平觉得钱佩佩并不是个聪明的人,说话总是漏洞百出的。最让人奇怪的是,钱佩佩好像对他们家的事情格外的了解。
“怕是不成,秀秀对淑敏感情很深,淑敏对秀秀的感情也很深,咱们不是准备处对象么,我把这事儿和淑敏提了一声。”
“你和她提?她不是你前妻么,咱们处对象你和她提做什么?”
“当然是让她在我告诉秀秀之后,帮忙说说话啊。”
“那她怎么说的,她不会不同意咱们在一起吧?”
说着钱佩佩看着乔平:“乔平,你不会对你前妻还念念不忘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处对象,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呢?”
乔平瞥她一眼:“你这吃醋就吃醋,做什么诅咒我,我这么年轻,怎么就是一辈子的老光棍了。我没有再婚,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忙碌,而且也没有遇上合适的。”
“真不是对那个刘淑敏念念不忘?”
“真不是,你这猜的也太离谱。如果我对她念念不忘,那当初我们又为什么要离婚呢?”
“是啊,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啊,是不是她遇上更好的了,所以才和你离婚啊?”
“什么更好的?”
“她现在的丈夫啊,不是军官吗,自然看上去要比你这个货车司机强。”
“连你也觉得军官比我这个货车司机强啊?”
“当然不是啦,可能现在看来,他的确比你强,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将来他一辈子挣的钱都没你一天挣的多呢。”
乔平哈哈大笑:“你这话可真是太恭维我了,虽然我听的很舒服,但是我和你说,我一辈子的工资都不可能超过老周的。老周的级别高,军龄又长,他现在一个月工资都比我高一百多,是我的三倍。佩佩,你知道三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上一年的班,和人家四个月的工资差不多。还他一辈子挣的钱都没有我一天挣的多,你这呀纯粹是说胡话了。”
“你不信我?”
“这事儿呀我还真没法信你,周大哥一辈子能挣多少工资这是可以估算出来的啊,咱们就算他一个月挣一百,他退休了还有退休工资,一辈子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十来万吧。佩佩,你知道十万有多少吗?”
“我知道啊,放在现在的确很多,可是乔平,你要有信心,你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的。”
“佩佩,你刚才说的可不是我能一辈子挣到十万,而是我一天就能挣到十万。别说一天,就算一辈子,我实话和你说,我干到退休,一个月也最多能拿七八十的工资,一百就顶到头了,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钱佩佩抱怨:“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啊?”
“这不是上不上进心的事儿,而是我就这么大本事。我一个货车司机,最后能干到货运站领导的职位,就是了不起的了。你如果和我结婚,是图我挣什么大钱,那你可别指望了。像你之前说的,我搞投机倒把,这些你可不能乱说,我哪里敢啊,你知道投机倒把被抓住了,有多严重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瞧出来了,你现在就是一条咸鱼。不过你说的也对,现在谨慎一点没错。”
乔平想着她这些话里的深意,笑着说:“和你说说话,我呀心里轻松许多,本来烦心的事情也都一扫而光了。”
“烦心的事情,哦,对,你刚才是为了周百重上山下乡的事情发愁啊,不过这有什么好发愁的?他不是你前妻的继子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老周家的这几个孩子呢,对秀秀照顾的很,老周把秀秀当闺女对待,那我自然也要把老周的儿子们当成干儿子来对待,你说是不是。”
“嗯。”
“现在白从呢,按年纪来说该去上山下乡,也不知道这去了插队要插多久。这小子和我处的挺好的,你说就让他这么去种地,我能放心吗?”
“那可以让他去当兵啊,他父亲是军人,子承父业,也挺好的。”
“如果只他一个那就好说了,可这老周呀,什么都不多,就是儿子多。你猜他有几个儿子?”
钱佩佩脱口而出:“四个。”
“不是,你猜错了,五个。”
钱佩佩仿佛非常诧异:“五个?”
“是啊,乘风,白从,尽欢,骏骏,劲松。”
钱佩佩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说:“他这儿子是挺多的。”
“对吧,所以老周这才发愁啊,如果白从去当兵了,那不就该尽欢和骏骏两人当中有一个要去插队了?”
“乔平,这个骏骏是不是不是他们家孩子啊,我是说,你看你刚才说的那些孩子的名字,乘风什么的,都是不同的两个字,这个骏骏呢是叠字。”
“骏骏的确不是老周的亲生儿子,但是他是老周收养的他战友的遗孤。”
“在一个户口本上吗?”
乔平笑了一下:“应该在吧,这孩子父母都去世了,不跟着老周还能跟谁呢。你想想,骏骏是老周战友的儿子,他能让骏骏下乡插队吗?尽欢呢,在劲松之前,那是老周的小儿子,这孩子呢又憨,做父母的偏疼憨儿,让他下乡插队,舍得吗?一个不合适,一个不舍得,是不是就得白从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说不定还真是让老四去插队了呢。”
“老四?骏骏?不可能,老周不可能让骏骏去插队,骏骏那是他战友的儿子,老周可做不出这件事来。唉,佩佩,你说这下乡,是不是和大串联似的,搞一阵就不搞了?”
“我觉得悬,要我说呀,怕是得七八年十来年呢。”
刚才钱佩佩说过,如果今年秀秀上一年级的话,上山下乡肯定轮不到她。
宁安的小学是五年,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加起来也就是九年,钱佩佩说的是肯定,这种不经意的用词,反而很值得注意。
而现在,钱佩佩又说,怕是得七八十年了,前后话结合起来看,上山下乡是九年以内,七年或八年,今年是六九年,那么也就是七六年七七年,可能会不让学生再上山下乡。
这样的猜测很荒谬,可是乔平又觉得,未必真的荒谬。
他双手交握,大拇指相互摩挲着,心里思考着,嘴上却不停:“你觉得还得那么长时间呢?七八十来年,那这可真够呛的。十七八的闺女后生,难不成要在乡下呆到二十七八?这不把大好的青春都给耽误了么。”
“他们也可以在当地结婚成家啊,而且也不一定是一去不回吧,不是有句话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比如病退啊,或者招工,顶职,这些都能让知青回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对白从的事儿,我反而有些不发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佩佩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货车司机啊,身上好多毛病。”
钱佩佩随意的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职业病嘛,是不是颈椎病,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还有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病,我猜的对不对?”
“太对了,你不愧是高中生,就是有文化。”
“这算什么有文化,这些不都是常识嘛。”
“还真不是,这些事儿啊还真得是你们这些文化人才知道的。你说的这些毛病我都有,我之前就想过,等过几年就收个徒弟,让徒弟开车,我在旁边坐着教他,能少受些累。现在我的级别还不算高,再上几年班,我的工龄上去,级别上去,就有资格教徒弟了。我不仅能教徒弟,这徒弟呀我还能自己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钱佩佩好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手里握着一个货运站学徒工的名额,我可以决定让谁来当我的徒弟,让谁拥有这份工作。如果真的能以招工的名义把知青弄回城里来,那不管是白从还是尽欢或者骏骏,下乡的是哪一个,我都能在他们插队一段时间后,把他们弄回来。”
“你?你要把他们弄回来?”钱佩佩的话问得好似非常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