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内，中堂依旧，白瓷酒杯依旧，只是不见了当年那个初入世间，怀着一封家书前来的少年，也不见了那个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

东方玄机坦然自若，南宫扶苏正襟危坐，洛言相陪左右。

既然都是自家人，说的也是自家话，洛林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说道：“想明白陛下的心意了吗？”

东方玄机苦笑道：“本就是说给我听的，岂能不明白？”

“哦？那你准备怎么做？”

东方玄机和南宫扶苏对视一眼，南宫扶苏笑道：“洛...洛爷爷。其实您猜的没错，东方的确让我今天就启程回南疆。”

洛林也没有深问，既然东方玄机已经有了对策，

他也就放心了。虽说这年轻人于世故之圆滑火候还稍有欠缺，可这头脑却是能比肩孔昭的存在。

沉吟几许，东方玄机皱眉道：“洛爷爷，不否认陛下乃是一国明君，也颇有雄才大略，可也不像是这种表面上儒道并用，背地里深谙纵横阴阳的皇帝啊...”

洛林笑道：“老夫明白你意思，的确，陛下刚刚继位的时候除了一张椅子，一件龙袍还看的过去，其他的一清二白。而他也的确如你所言，治国治民儒道并用，要不然我和郑夫秀这两个儒道大家也站不了那么靠前的位置。其实对这一现象想必你也知道原因，老夫呢，给你句忠告吧。不管那人怎么辅助陛下治国理政，也都是为了天下子民考虑，也为了李家是否能稳坐江山考虑，在没有必要的冲突下，你就别给他使绊子了，这样对谁都不好。老夫也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一个玄机阁，一个天芒司，一个明相，一个隐相，掰起手腕来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还徒劳无功。”

东方玄机还是有些不甘心，“李杨两家的矛盾自大唐开国以来一直便有，先是初代镇国公把阳春长枪交给高祖皇帝退让一步，而后也有后世镇国公用万国来朝消除李家对杨家的顾虑...但历代镇国公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恪尽职守，死守塞北大门...但如今的世道变了，对孟君来说几乎没有上策可言，只有中策下策。中策便是再次走上杨家三百年以来一直走的道路，就是再次出兵杨家谷，继续去做看门狗，继续守国门。但这中策也颇为艰难，一个星河昭昭的西蜀，一个带甲百万的中原大齐...而他越是走的远，陛下顾虑也就越多。如果最后孟君真的廓清环宇，平定天下，世间子民是认杨家还是认李家？”

洛林眉头一挑，连忙低头喝茶，淡然问道：“下策如何？”

“至于下策...非常简单，直接造反就行！先攻破西蜀，以川蜀之地联合南疆作为一个稳定的后方，而后要么出兵江南，攻下临安占据天下半壁江山，

要么联合齐国逐鹿江南，反正李甫也老了，膝下并无子嗣，齐国也等不到下一个身怀绝世枭雄气度的国君，最后中原还是会落到杨孟君手里。最后嘛，便是跟谁都别客气，让吴冲打江南，自己出兵中原，以西蜀南疆作为后援支撑，双线开战收复天下！”

洛林越往下听神色越是沉重，最后叹息一声，“如果他真按你说的这么走，有你的辅佐，还真有可能开创一个新朝...但是，天下子民也定然生灵涂炭啊！”

“而且，如今这天下棋局，已经不单单是几个李姓王爷的棋盘了，西北有关内豪族，地方势力亦是盘根接错。一旦天下大乱尤胜十六年前，那就不单单是现在这几个政权了。你也刚平定韶国，最后韶国的乱象也算是你一手造成，你算算，趁乱浑水摸鱼的起义军有多少？”

“内忧如此，外患更令人担心！北方草原这十六年来为何一直虎视眈眈，始终没有染指中原？并不是

当初杨正平一战把他们打残的缘故。这都过去十六年了，就算草原没有我们中原这么繁盛，十六年的时间休养生息，其实力早就恢复全胜时期！更何况，关内豪族和草原的关系也令人摸不清楚。他们是在等啊！等我们中原诸国因为内乱徒耗国力！”

“所以说，孟君现在既没有上策，也没有下策，只能按杨家历代镇国公走过的道路去走。”

听着这一老一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对话，洛言始终垂着眼帘，只是不时地给他们加些茶水。南宫扶苏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虎目瞪的圆丢丢的。

东方玄机皱眉轻掇了口茶水，沉吟道：“如果...孟君在平定中原后功成身退，交出一切兵权，只保留镇国公的名头以示忠心，又如何？”

洛林先是若有所思地微微額首，而后又皱眉摇头，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陛下可能还容得下他，但也只能容下他一人！毕竟当初杨正平对他的救命之恩还在。结局便是，孟君和清怡将会完婚，他们的长子

依旧会世袭罔替镇国公，但越往后传承，慢慢就会只是世袭，没有罔替了。从镇国公，到一等侯爵，再到二等...随着时间推移，最后杨家也会彻底泯灭在史书之上。”

洛林一改笑颜，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如果老虎没了爪牙，最后只有被猎户打死的下场！杨正平是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可孟君数次生死一线，而救下他的不正是陛下么？既然恩情已还，哪里还容得下一个没有兵权在手的镇国公？”

东方玄机长出一口气，“就李杨两家这盘棋局，孟君现在还有的棋子也不多了...救命之恩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也被陛下有意无意摘除了去。扬威军这个利器也变的不值钱了，就算加上戎敌军也不会重上多少。有征南军，破西军等营号在，镇国公的名头只会越来越便宜。”

洛林眯着眼睛嗯嗯两声，仍是十分自信道：“这就看孟君以后怎么走了。我相信他，就像世人相信杨

家那样，三百年不改！”

“你呢，可谓超世大才，只要给你数十年光景雕琢自己，未来的史书哪怕过上千年万年，也始终绕不开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现在的你，依旧还有些扎人的棱角，等你磨平了自己，变的珠圆玉润，也就是你纵横捭阖无敌手的时候了。”

“老夫把洛家托付给孟君，从来不后悔！把洛派托付给你，也不后悔！但老夫还是想给你句忠告，虽然你现在官居一品，但别忘了陛下真实意图是如何？尚书省还是让郑老夫子去折腾，待以后你和孟君有足够底气的时候，你们再穿上那件镇国公蟒袍，再穿上那件正一品文官官服！这话对孟君同样适用，虽然他现在是镇国公世子殿下，且行镇国公之权，但万不可掉以轻心，依旧做龙骧将军，依旧做兵部左侍郎！”

洛府内，中堂依旧，白瓷酒杯依旧，只是不见了当年那个初入世间，怀着一封家书前来的少年，也不见了那个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