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她在,此去年岁漫漫,定会日日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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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
盛夏在南方的展示最是热烈,天地好似熔炉,阳光不遗余力地蒸烤大地,街上的花啊草啊被晒蔫了叶子,软趴趴垂着,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吹来的风。
淮水近日不再波涛汹涌,而是平静流淌,对面乐伎的琵琶声,伴着吴侬软语的小调,隐约越过河传来。
这样炎热的日子,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全都挤在了酒市店家里躲避太阳。
淮水边店铺林立,酒家乐坊居多,大多安静,偶尔传出一两声说书讲史,也是温文雅致,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最为中心的一处铺子,红门大开,牌匾崭新气派,进门处摆了缤纷的繁花,看着招摇惹眼,不甚文雅。
里面乐声混杂轻快,还有锣鼓,路过的人时不时驻足观望,从大门往里看,议论此处何时多出一家奇奇怪怪的铺子来。
而里面更是装潢大胆,木制的桌椅都被漆成朱红之色,围在大堂边上,环绕着一处半人高的台子,台子铺了红布,周围鲜花装点,台子后以一圈木柜相隔,柜后摆放着各类乐器,此时正有乐师在调试,奏出断断续续的乐曲。
这里地方十分宽阔,桌椅反而放得偏僻,中间留出空地来,不知为了何用,大堂一侧同样设了长长一排木柜,木柜内放满酒壶酒杯,柜子旁摆放高脚凳子,凳子间间隔两人之宽,供人坐饮。
店内凡是能摆的地方都摆了烛台,只等傍晚来临,此处便会灯火通明。
一身着深蓝锦衣的清冷女子正坐在高脚凳上,喝掉手里的果子酒,神情满意。
“小清,此处真的入夜才能开门么?”十里迈着长腿,手里拎着个扫把,扔到一边,坐在叶犹清身旁。
她有些欲言又止,回头又看这怪异的装潢,才道:“你确定这个什么酒馆……会有人买账?”
“或许呢。”叶犹清笑眯眯道,“这里入夜便有有名的舞姬领舞,何况江宁府比汴京还要民风开放几分,入夜本就有夜市,这里闲逛之人不会少。”
“我还要裴宁帮我花银子雇些人来冒充客人,此处一热闹,自然会吸引那些商人和百姓。”叶犹清懒洋洋地说。
十里点点头,她还真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酒馆,算是开了眼。
“这些日子多谢你寻名医为子秋看诊,她身体已恢复了,虽然记忆还没完全想起,但也不再怕人。”十里认真道。
“她如今也是我的姑母了,如此不是应该的。”叶犹清抿嘴笑,眼中划过一丝揶揄,“不过我不知是该唤她姑母,还是师母为好?”
十里难得红了耳朵,过了会儿才道:“休得瞎说,我如今只是照顾她,同她……”
“只是照顾?”叶犹清挑眉。
十里浅色的眸子闪烁两下,最后低头轻笑:“她记忆只剩从前的,所以如今一直拿我当爱人一般对待,时间久了,我自己都有些恍惚。但我怕她若是有一日恢复记忆,还会不会……”
“她很爱你。”叶犹清说,她将手放在十里肩上,“我知晓你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她,只是藏匿起了心思。”
“如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你们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叶犹清说完跳下高脚凳,莞尔道,“辞柯约我黄昏时在渡口相见,如今时辰不早,我还得回去换一身好看衣裙呢。”
看着叶犹清轻快地离开,十里方才拧着的眉心慢慢舒展,随后撩起额前被阳光打成金色的头发,懒懒靠在柜台上,望着门外的阳光。
黄昏令一切都柔和起来,淮河上洒满碎金,随水波荡漾,两旁房屋都染上橙红,炊烟袅袅入云,饭菜的香气充斥着各处。
身着藕粉罗裙的女子坐在渡口的石凳上,和风将她裙摆和衣袖吹起,云雾一样飘荡,她绾了一侧的云髻,显得成熟几分,步摇上的金穗垂到耳后,叮叮咚咚,摇曳生姿。
她身侧还有个红衣女人,年岁比她大些,正是被带出来吹风的周子秋,她没画妆容,但皮肤细腻莹白,嘴唇丰润,眉不描而黑,凤眼低垂,挽着辞柯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正闭眼休息。
若是仔细看,能看出她眼角细微的纹路,但并不妨碍她的美丽。
“姑母,你瞧这黄昏,多美啊。”
辞柯慢慢摇晃身体哄她,又用手在她身上轻拍,眼前碧水浩浩,岚烟缭绕,有渔民划船归家,吆喝着婉转的歌谣。
和平富庶的江南,就连山水都是温柔的。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脚步声停在身后,惊醒了周子秋,周子秋扭头一瞧,粲然笑了,抛下辞柯起身,扑进了十里怀中。
“小十,你怎么才来接我?”周子秋仰头道,神情是少女家的娇俏,放在她成熟的面容上,非但不违和,还填了几分纯洁灵动。
跟在十里身后的叶犹清朝着辞柯眨了眨眼,二人相视又垂眸,一同移开目光。
十里面色有些红,她拉过周子秋的手,轻声安抚:“今日帮小清打理店面,寻你寻晚了些,有辞柯陪着你呢。”
“小清,我先带她回去,你们慢慢聊。今日辛苦辞柯了。”十里说罢,抱歉地冲叶犹清笑笑,然后转身出渡口,周子秋则寸步不离拉着她,远远看去,二人像是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