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鱼咀嚼着她那一句“媳妇难当”,不禁有些痴了。自己年方十五,这一辈子,可都要在这围墙里度过了啊……以姜家之势,既做不成姬忽那样的潇洒,亦仿不得曦禾那样的无畏,真是万分尴尬的一个处境。而唯一的亲人……她看向画月,心里又黯然了几分。
内室中安静了半盏茶时间,坐在末首一个不起眼的粉衣妃子忽惊呼道:“啊!”
众人齐齐扭头:“怎么了?”
那妃子自知失态,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寻莹只是见到夫人颈上所戴的珠链和淑妃左耳的耳环,那珠子似是出自一套,所以才一时失言……”
被她这么一提醒,众人一看,果然,两颗珠子一样大小,圆润光滑,稍有区别的是,在阳光下姜沉鱼那颗泛着浅浅青蓝,而曦禾那颗则是幽幽朱红,两相对比映照下,分不出究竟是珠由人增色,还是人因珠生辉。
先前那被挤对的柳淑仪这会儿逮到把柄,扬眉笑道:“真是,这不就是去年宜国进贡的那对珠子么?贵人果然是个好姐姐,连那么珍贵的珠子都给了淑妃。也就是淑妃这样的容貌,才能和夫人一争长短啊,我们这些粗鄙姐妹,可全是不够看了。”
姜沉鱼心想:得,这下子可是既挑拨了画月,又挑拨了曦禾。谁不知道若论美貌,图璧当属曦禾为首?柳淑仪这么说,摆明了唯恐天下不乱。
哪知曦禾并未接受挑衅,依旧眉眼含笑静静坐着,半点插话的意思都没有,倒是画月脸色大变。她之前送沉鱼此珠,是为祝贺她与姬婴的婚事,谁知被曦禾半途搅局,突然间也变成了皇帝的妃子,如此一来,这只珠子戴在妹妹耳上,真真像个天大的讽刺。
她虽强行抑制着心头怒火隐忍不发,但此番在大庭广众下被奚落,顿觉颜面扫地,再难将息。当即豁然站起,拂袖冷冷道:“本宫觉得乏了,先行告退。”
姜沉鱼见她走,连忙也跟着起身道:“姐姐等等我,我同姐姐一起走。”谁知姜画月似未听闻,自顾快步而行,在满屋子人古怪的看好戏的目光中,姜沉鱼又是酸楚又是难过,也顾不得更多,匆匆追上前去。
一直追到了洞达桥,才堪堪追上,她一把拖住姜画月的手臂道:“姐姐,我有话要对你说。”
姜画月回眸看她一眼,眸中百绪呈现,但也只不过是一瞬间,最后惨然一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
姜沉鱼急道:“姐姐,你明知入宫非我所……”
“是么?那真是巧了。”姜画月唇角上扬,笑得刻薄,“我这边刚查出身体……有病,你可就进来了。”
“姐姐,那件事我未对任何人说过,包括爹爹,我若说谎,叫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姜画月见她说得坚决,眸底闪过一抹痛色,别过脸道:“那又如何?你说与不说,都是一个样。从小你就最是聪明,表面上看似无欲无求,但看准的东西从来逃不出你的手。大家都夸你性子好,也因此都最喜欢你,明里暗里,都不知给了你多少好处。”
姜沉鱼倒退三步,满脸震惊地颤声道:“姐姐……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记得有一年的中秋,爹爹考我们三个,谁能将羽毛扔得最远,就把水晶月饼赏给谁。结果你借用小鸟,一举夺魁,爹爹给你月饼,你却说要与我和大哥分享。我当时只觉你是那般善良无私,但此事后来被师爷知晓,自那以后,他最喜欢你,对你倾囊相授,甚至远游前,把他的琴都送给了你。”姜画月说到这里,眼圈红了,五官开始扭曲,哽咽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毕师爷……”
姜沉鱼倒吸口冷气,只觉手脚冰凉。那一字一字砸下来,比冰雹更痛绝。
原来芥蒂在很早以前便已种下,只是她懵懂天真,一直不知而已。
“你从小什么都不抢,独独喜欢跟人抢感情。哪个人要说了声喜欢我,你必然要费了十二分的心思令得他更喜欢你,如今,你又要进宫来抢皇上吗?”
“姐姐……”姐姐,你为何要这样伤我?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一遍遍地想:姐姐,你这样伤我,你就快乐吗?你不疼吗?姐姐,你不痛吗?
她一直以为只要好好解释,十几年姐妹情深,终能融化一切误解。她以为姐姐是知道她对公子抱着怎样一种柔软情怀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用冰冷的刀一样的句子,慢慢地、异常残忍地凌迟着她的心脏的人,是谁?
是谁啊?
偏偏,语音依旧没有停止,继续幽幽地传入耳际:“不过这回你没戏的。你不会有机会的,沉鱼。因为,你争不过曦禾的。并不是因为曦禾比你美,而是因为她和皇上拥有同样的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你没有。所以,沉鱼,你没有任何机会……”
姜沉鱼如具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最后,抬起头,深深地望了姜画月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大步离开。
“长相守”在她肩上回荡,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颗珠子,心想,真好,这下子都齐了。公子穿的耳洞,姐姐送的耳珠,齐了。
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没有东西可以伤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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