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光影照在那人脸上明明灭灭;
哪怕一阵风来,吹开车帘,带来外头的夜之寒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于姜沉鱼而言,都已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竟让这个人,在这一刻,出现。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之前,遭遇杀手时,她没有哭;
生平第一次杀人时,她害怕得要命,却没有哭;
看见师走被那些杀手一点点虐杀,她痛苦得无法承受,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当灾难已经解决,当她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中,被水晶车灯的灯光一照,再接触到那秋水一般清润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时,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有一人,会是死穴。
面对他时,无所谓理智,无所谓常理,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其他东西,只剩下情感的最真实反应——
最柔软也最艳丽;
最强韧也最脆弱。
灯影斑驳,那人静静地坐着,由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沉静,看着她狼狈地被扔进车厢,看着她着急为难,看着她扯裙为布,看着她将另一名男子的衣衫解开肌肤相触,看着她对着满目疮痍如何哆嗦如何笨手笨脚地处理伤口……
他看见了她所有真实的样子。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又是羞涩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又是别扭,还有点隐隐的惊喜、幽幽的悲伤,众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莫名慌乱。
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破碎的裙子,和裸露在裙外的腿,连忙蜷缩起来,用衣摆去遮挡。
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体温,轻轻地披到了她肩上。
她抓住那件披风,再度抬头相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
于是,那人又递上了手帕。
何其熟悉的画面,仿佛是很久以前的场景重现——
那一日,皇宫内,雪地中,他也是如此,取出手帕,融化了雪,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而这一刻,同样素洁的、没有一点花纹却显得极尽雅致的白巾再度递到了她面前。
递巾的男子,眼神温柔。
姜沉鱼的眼圈更红了几分,心中一个声音道:不哭,不哭,我不能再哭了,太失态了,沉鱼,太失态了……然而,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一个劲地掉?为什么抬手擦了又擦,却会流得更急?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声呼唤仿佛压抑了千年岁月,久经周折,但最后还是来到了唇边:“公……子……”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是怎样令人畏惧的命运,让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的……公子。
十六璧合
夜色深沉。
车身轻轻震晃,姬婴望着她,时间长长,最后,轻叹一声,凑过来,亲自为她拭泪。
姜沉鱼一动不动。
白巾沾上眼泪,很快漾开,姬婴一点一点地帮她把眼泪擦掉,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于是她的眼泪,就神奇地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