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四儿和公爹。”
“他们怎么了?”
“他们都很擅长厨艺。”秋姜说到这里看向朱龙,“他们都死了。”
江晚衣顿时一口饭呛在了喉咙里,赶紧灌了好几口茶才止住,再看向被“间接诅咒”的朱龙,朱龙果然不悦地瞪着秋姜:“真对不住了,我还没死。”
“我明天想吃干笋老汤鸭。”秋姜放下筷子,一脸冷傲地离开了。
朱龙当即就要摔碗,被颐非连忙拦住:“别跟病人计较,朱爷您多担待。我去给买鸭子,我最会挑鸭子了。”
江晚衣好奇道:“三皇子还会这个?”
“曾跟鸭子一起住过一段时间。”颐非想起当时的遭遇,很是一言难尽。
红玉一直被关在柴房中,颐非去审问她,她睁大眼睛道:“七儿为什么不来?叫她来!她不来,我一个字也不说!”
秋姜却偏偏晾着她,就是不去见她。
红玉压了一天天的怒火,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火包。江晚衣无意中看见了,便捣了幅药给她抹上。
红玉认出了他,很惊讶,继而不屑道:“怎么哪都有你?”
“你见过我?”江晚衣并不介意她的无礼,敷药的动作依旧轻柔。
红玉立刻否认:“没有。”过了一会儿,又道,“听说你见人就医,不管对方是何身份,是好人还是坏人。看来果真如此。”
江晚衣笑了一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傻呗。”
“在外游走,难免遇到各种麻烦。若我只治好人不治坏人,那坏人看见我,不会手下留情。可我是个只要你有病就给你医治的大夫,坏人就会想着日后也许会用上我,便会有所顾忌。”
红玉一愣。
江晚衣敷完药,收拾药箱起身道:“放宽心思,按时吃饭休息,三日后便好了。”
红玉瞪着他,眼看他就要迈出门槛了,忍不住道:“就算你这次医治了我,将来落在我手上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江晚衣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飘然而去。
红玉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再然后,被另一张放大的笑脸所取代。
红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挪——只见颐非不知何时进了柴房,此刻正从横梁上倒挂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要……”她的话还没说完,颐非已将布团塞回了她口中:“听见没有?放宽心思,少说话多睡觉。”
手脚依旧被捆嘴巴被塞的红玉气得鼻子都歪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虽说时有磕磕绊绊,但比起之前的危机四伏,此刻的平淡便呈现出了难得的安宁。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当薛采来时,这种安宁就会被打破。而打破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八月的最后一天,一场飓风登陆潋滟城。
官府敲锣打鼓地做了提醒,全城戒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从朱家铺子的二楼窗户望出去,楼前楼后难得地陷入同样的沉寂。
颐非赶在风来前买了两大箩筐菜屯着,刚进屋,雨就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很快就将窗纸砸破了,众人不得不找了好些兽皮钉在窗上。
朱龙隔着兽皮的缝隙往外一看,天一下子黑了。
他是璧国人,常年住在璧国帝都,还是第一次赶上这种飓风天,当即皱眉道:“这个要持续多久?会对海上有影响吗?”
江晚衣端详了一番,答道:“看这形势大概要一到两天,从东北海上而来。”
颐非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看来小狐狸的运气不怎么好。”薛采此刻应该就在东北海上飘着呢。
朱龙不可思议道:“相爷是你的靠山,也算你半个主子,他出事了,你有什么可乐的?”
颐非摇头道:“这世上还没人能做我的主子。倒是你,我知道你隶属白泽,曾是姬婴的心腹。但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本事,怎么就甘心屈居为奴呢?”
朱龙怔了一怔,脸上闪过很多古怪之色,最后变成了黯然。
颐非从菜筐中摸出两壶酒,点了一盏灯,拍拍坐榻道:“来来来,飓风声中话生平,边喝边聊?”
朱龙皱眉道:“我不饮酒。”虽这么说,却还是过去坐下了。
江晚衣也入座道:“我酒量不怎么好,就当作陪吧。”
颐非扭头看向站在窗边看景的秋姜:“你来不来?”
秋姜还没回答,江晚衣已道:“她不能饮酒。”
秋姜挑了挑眉,颐非便不再叫她,径自给江晚衣和朱龙斟满了酒,道:“真是令人怀念的飓风天啊。我自饮一杯,你们随意。”说罢,将酒一口饮尽。
江晚衣举杯同饮。朱龙盯着琥珀色的酒浆,又看了眼黑漆漆的窗户。风雨中的小屋,总是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令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许多。朱龙想了想,最终拿起酒杯轻呷了一口。
颐非注视着杯中酒,讲解道:“这酒名‘是务’,‘唯酒是务’,意思是只有酒是乐趣。听不到雷声,看不到泰山,不觉寒暑,忘却利欲。这世上的杂然万物,都不过是漂流在大河上的浮萍。”???
“好酒。”江晚衣赞了一声。
朱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又抿了一口。
颐非问道:“姬婴生前喝酒吗?”
朱龙想了想,回答:“公子偶尔喝。”
“醉过吗?”
“只醉过一次。”
“那他真是个可怜之人。喝酒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不醉。不醉,喝水喝汤不好吗?喝什么酒呢?”
朱龙垂下头,将杯中的酒一口闷了,低声道:“他不敢醉。”
“所以我说他是可怜之人。”
秋姜一直靠在窗边,双手托腮看着外面的风雨,此刻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围灯饮酒的三人一眼,目光最终停在了朱龙脸上。
朱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满,忽笑了起来:“可怜?不不不,你们不了解他。公子不觉自己可怜,更不要人觉得他可怜。尤其你这种人,不配可怜他。”
朱龙是薛采派来接应颐非的,此前在璧国时,两人打过几次交道,除了执行命令外,鲜少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因此,直到此刻,颐非才知道他居然看不起自己,但也并未生气,只是笑吟吟地扬眉道:“哦?我为什么不配?”
“你喜欢姜沉鱼,不是么?”
颐非的笑容顿时一僵,莫名有些慌乱地去看秋姜,秋姜本在看朱龙,听到这句话也似一怔,转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交集,各自无言。
反是一旁的江晚衣诧异的啊了一声。
颐非立刻否认:“没有的事!”
朱龙呵呵笑道:“你们都喜欢她,可她只喜欢公子!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可怜公子?”
江晚衣目光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道:“确实,‘她’也只喜欢姬兄。”说着,也将杯中酒一口闷了。
颐非看着秋姜道:“我真没有!只是当年想拉拢姜家,谋士建议联姻罢了,后来也没成,再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秋姜诧异道:“璧国的皇后喜欢姬婴?昭尹知道吗?”
她的关注点怎么在那个上?颐非一时间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
“昭尹当然知道,所以才强行下旨将姜沉鱼纳入宫中,就跟当年强纳曦禾夫人一样!”朱龙说得怒起,将酒杯握得直响。
江晚衣连忙敲了敲他的手道:“息怒,息怒。都已是过去的事了。”
秋姜再次诧异:“曦禾夫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喜欢姬婴?”
朱龙的眼眶不知怎地红了,怒道:“她本是公子的情人!若不是昭尹,若不是他……”只听咔擦一声,那杯子最终还是被朱龙捏碎了,碎片扎了他一手。江晚衣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拿来药箱为他处理伤口。
颐非扶额。之前在璧国,他人在屋檐下,处处受缚,没能掌握多少切实有用的讯息,此刻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本想借机从朱龙处套话,查探查探白泽组织的由来和底细,看看薛采手中到底握了怎样的底牌。结果一向沉稳内敛的朱龙一喝酒就情绪激动,还尽扯些情情爱爱之事……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朱爷……
但相比朱龙,更令他意外的是,秋姜似对姬婴生前的感情纠葛十分感兴趣,追问不休。
朱龙脸上毫无醉意,但一改平日的冷静自持,对秋姜有问必答,把姬婴生前跟曦禾夫人和姜沉鱼的事全交代了,最后还红着眼睛睨着颐非道:“你问我为何甘为人奴,我回答你——因为!值得!!能先跟公子,后跟薛相,我阿狗这一辈子,值了!”
“阿狗?”江晚衣诧异。
朱龙一怔,颐非立刻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朱龙哼了一声,拿着杯子走到窗前,对着天空的方向拜了三拜道:“公子赐我朱龙之名,委我凌云之志,小人此生永不敢忘!唯祝公子天上永安!”
颐非笑着笑着,不笑了,低声道:“有奴效忠,有小狐狸继承,还有皇后惦念……我,确实没有资格可怜你啊,姬婴。”
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他,又仿佛在嘲笑他。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拍门声,声音是从店铺前门传来的。
四人顿时神色一肃——如此飓风,还有来客?
朱龙当即拔剑就要去开门,被江晚衣拦住:“我去吧。”四人中,秋姜病弱,朱龙醉酒,颐非是被通缉者,确实只有他最适合出现在外人面前。
江晚衣提着灯笼打着伞下楼,穿过院子去店铺开门。秋姜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江晚衣进了店铺,许久都没回来。
颐非跟朱龙意识到不对劲,对视了一眼。
朱龙随手挽了个剑花,往墙上划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圆,以显示他依旧手稳,然后道:“我去看看。”
颐非便没再拦阻。
可是朱龙走后,也许久没有回来。
颐非的手指敲打着酒杯的杯沿,心中有股不安的预感。他忍不住看了秋姜一眼,秋姜靠坐在窗边,姿势表情都没有变化,却让他的不安越发重了起来。
半响后,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喝下,起身拂了一下衣袖:“轮到我了。”
秋姜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颐非打开门,狂风一下子吹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往后吹拉得笔直。他的手按在门栓上,有些不受控制的战栗,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他注视着自己发抖的手指,苦笑了一下:“我这一走,还能再见到你吗?”
窗边的秋姜也被风吹着,原本就没梳理的散发全都盖在了脸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