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明白,琼华露不对劲。
强行压制体内的魔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翻搅的魔气反而愈发浓郁。
魔气滋生,围绕着他的屋子。
连普通丫鬟家仆都能看见屋子周边的紫色魔气,邪佞吓人,暗含毁灭的力量。
凌虚剑宗的宗主和御清真人进入东洲后,离都城尚有百里距离,很快发觉前方有魔族现世。
自魔尊陨灭后,魔尊旗下左右护法和大将,全都被赶杀殆尽,其余魔物囿于冥罗境,苟延残喘不足为惧。
宗主和御清真人面色凝重,迅速赶往魔气所在位置。
他们踢开屋门,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倒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双红眸如血,透出一股凛然妖异。
两人看不到,一个纤细的姑娘扑在男子上方,想要抱住他,可她的身体直接穿过虚无,无法接触。
这是他的过去,重绵只能旁观。
她眼睁睁看见宗主提剑,意欲一剑击杀这个未拜师的弟子。
容吟仍在滔天魔力中挣扎,感受到杀气后,他睁开眼,冰冷无情的目光落到了来人身上。
两人皆感受到让人战栗的恐惧。
传言中的上古魔尊,和他竟有一瞬间的重合。
这种可怕的联想,令宗主毫不犹豫上前,握住长剑直直落下。
与此同时,觉察到生命危机,霜叶剑铮鸣一声,飞到容吟手中。
他以剑相抵,翻身而起。
容吟与宗主在屋里打了起来,不到一刻,屋子坍塌,房檐家具化为齑粉。
应对气势汹汹的强攻,容吟采取了防守的姿态,尽管他的神色冷漠,可他并未下死手,无意识中抗拒杀人。
御清真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未参与这场战斗。
他心中思忖,容吟本来是宗主内定的亲传弟子,天赋甚佳,如今不知什么缘由,竟然一朝入魔。
倘若是崇尚力量,天生邪恶之辈,又怎会一次又一次退让?
其中必有隐情。
御清真人断定结论后,与宗主协力击倒他,等宗主要下死手时,他出手制止。
“入魔原因还未查清,等水落石出,再处置他也来得及。”
宗主收剑,沉吟片刻,同意了。
后来发生的事,重绵忍着怒气看。
家仆惊恐之下,果不其然爆出这事是云思烟幕后指使。
容岸大为震怒,将云思烟赶出容家,家法伺候容修齐,让他跪拜祠堂,以示惩罚。
宗主在御清真人的劝说下,打消了杀死容吟的念头,二人合力封印容吟体内的妄生莲。
最后,以御清真人的亲传弟子身份,将他带回门派。
一来是监禁,二来是避免封印松动后,危害苍生。
容吟苏醒后,出神了很久,听到御清真人摇头叹息:“妄生莲入体后无法取出,可能会随你一辈子。”
他唇色苍白:“弟子明白。”
御清真人吩咐:“从今日后,有两大禁令不可犯,一是不可沾染情爱,情感的滋生往往会牵动心魔,冲击封印。二是不能习武,任务与武力相关的修炼术法,皆不可用。”
前者对此时的容吟来说,无可无不可,但后者,让他放弃嗜如生命的存在,就像被利刃剜心。
凌虚剑宗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袖口狂舞,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最后只说出四个字:“弟子遵命。”
看见这一幕,重绵隔着空气,虚空抓住他的袖口。
他低头看地,闭上了眼睛。
容吟开始学习医术,他一向聪颖绝伦,做什么事都快,天赋高得惊人。
他过上了与以前很不一样的生活,吹雪峰竹屋,九曲峰课堂,两点一线来回奔波,认识了很多朋友,也学会了种灵植,挑拣药材,炼药等等基本功。
放弃剑术,似乎对他来说,不算一件特别大的打击。
可重绵发现,他会趁大家入睡,御清真人闭关时,半夜偷偷炼剑。
霜叶剑在月光下发出泠泠寒光,其势骤如闪电,让人想起那晚斩杀万千魔物的风采。
这些小动静,瞒不住宗主和御清真人的眼睛。
宗主冷冷道:“他若不肯放弃剑术,便扔进冥罗境。”
御清真人不愿意,他怜悯他的遭遇,又惋惜当年一剑惊天下的天才剑修,落得个连自由身都没有。
宗主眯眼,等他的态度。
御清真人沉默了很久,明白宗主无法容忍封印破解的万分之一可能性,忍不住长叹一声。
“给他的双手下禁制,让他再也无法碰剑。”
容吟的双手被废了。
他的手依然修长如玉,可是再也不能提剑。
重绵看到他一次又一次捡起剑,每次提剑像是遭受巨大的痛楚,全身疼得颤抖。
最后,他放弃了,低垂眼睫,望着地上的本命剑。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觉得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是无法被外力击倒的高树。
这道禁制是凌虚剑宗惩治罪无可赦的弟子,关押进秘牢前的一道流程,用来防止犯人逃出牢笼。
手指虽与常人无异,可以弯曲,可以做事,却唯独不能提剑。
一旦触到剑身,将感受到活剐的痛楚。
不出意外,他这辈子碰不了霜叶剑。
在那之后,容吟将霜叶剑封藏,换上医术典籍;酒杯扔了,换上茶杯。
日子照旧,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重绵发现,他变得更加沉静寂然了,情绪内敛,很少旁人面前流露真实的想法。
他谦和有礼,弟子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上发生了何种折磨,只觉得容师兄的笑容比以前多了,更温和更有礼。
旁人遇到打击,只会沉溺痛苦,深陷沼泽不能自拔,而他怎么就愈发坚韧,经历过挣扎和痛苦后,仍然能够面带笑容。
重绵突然觉得这份温柔,好像变得更为沉重,带着血牵动肉,是血淋淋的。
时光飞速,三百年一晃而过,直到她自己的出现,事情开始变得让人尴尬了。
上帝视角的旁观,不免将自己的表情和行动研究得更为细致透彻。
这会儿另一个自己脸红了,重绵心道,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
那会儿另一个自己委屈巴巴快哭了,重绵又想,这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那一日失眠睡不着觉,他为她弹琴,白日一早,在屋子里用特别炼制的药水泡手泡了半个时辰。
看到这一幕,重绵鼻子又酸了。
三百年来,每次他用手过度,禁制的后遗症发作,手骨将疼痛难忍。
重绵无法亲身感受,不知道有多疼,可像他这样坚韧的人都白了脸,该是很疼很疼的。
他忍了一段时间,等医术学得炉火纯青了,为自己研究出一份药水,来缓解疼痛。
在这一刻,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她的喉咙冒出一声哽咽。
用手揉了揉眼睛,触到了湿濡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