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语调让江荇之一愣,“大师?”
幔帐掀动,里面的人影走了出来。雾灰色的纱袍,光亮的头顶。无芥的面容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就连眼睑下的金粉都还是那么闪亮。
江荇之看着站在屋前的人,一时竟恍若昨日,仿佛只是短暂离别一般。但他知道,实际上已过去了一千年。
无芥看出江荇之眼底的激动,笑着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门主,柏护法。”
“大师!真的是大师。”江荇之惊喜地端详着他,“大师近来安好?”
无芥紧阖着双目,看上去相当安详,“几百年无人叨扰,怎能不安好。”
“……”江荇之局促,“那,那感情好。”
他说完又搜刮着小话本里的措辞安抚,“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无芥闻言微微一笑,“倒也是。”
钟酩看了无芥一眼。
江荇之睫毛眨了眨:嗯?是什么?
但这句模棱两可的接话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他转而问道,“大家呢?”
纱袍飘动,无芥跨下门阶,越过江荇之两人往院外走,“来。”
江荇之和钟酩跟在他身后,顺着山阶往下走。一路走着,沿途的景致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林间长阶铺上了白玉,两旁灵植高大茂密,漫山遍野尽是珍贵的千年古木。
几人很快来到了原来的“道场”。“道场”已被改造成了一大片水池,池水倒映着头顶的天穹,纯粹的灵力蕴藏在水池之中。
无芥介绍道,“此乃瑶池。”
钟酩将这大片瑶池收入眼底,心头一动:水?嗯,水好。他想着碰了碰江荇之,低声和人商量,“我们的结契大典可以在这里举办。”
江荇之:???
他问,“那到时候大家都在水里漂?”
钟酩,“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江荇之赞叹,“……你真是好会待客。”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瑶池外,只见池边立了一高一低两道背影。无芥唤了一声,“诛严,诛绪。”
两道背影闻声转过来,“大师……”话音一滞,两人的目光落在江荇之和钟酩身上。
不同于无芥,一千年的时光在诛严和诛绪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诛严外貌看上去正值壮年,而当初嫩生生的诛绪也长高了一截,看着成熟了不少。
他们见到江荇之,眼眶瞬间一红,飞奔而来,“门主!”
江荇之心底动容:这俩傻孩子,搞得这么煽情……
诛严一瞬奔来,情绪激动,“护山大阵终于可以打开了!?”
江荇之,“……”
钟酩侧了他一眼,传音道:你刚才是不是很感动?
江荇之坚决否认:你看错了。
他向着诛严正色道,“当然可以。”说完抬手一挥,在后山运转着的护山大阵被触动,终于停了下来。
头顶那层若有若无的蒙蒙金光逐渐消融在空中。
随着门禁开放,诛严和诛绪两人顿时如囚鸟出笼,浑身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自由和欢欣!欢欣之余,又瞟了眼钟酩,“门主,这位是……”
江荇之,“是你们柏护法。”
诛严、诛绪:???
钟酩垂眼看着他两人。诛严迟疑地转向自家弟弟,“一千年过去了,我的记忆好像出了点问题。”柏护法是长这样吗?
江荇之解释,“换张脸,好给我新鲜感。”
钟酩,“……”
诛严和诛绪对视间恍然:喔…原来是情趣。
“见过柏护法!”
钟酩端着一副高冷的姿态,“嗯。”
江荇之心虚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了,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走了,山中只有我们三人。”
“走了?”他的昆仑,该不会散了???
诛严和诛绪就长叹了一声,“唉……”
两人眼底露出一抹怅然追忆的神色,对视间满是沧桑,又同时转头幽幽望向天际,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几百年前。
诛严,“这就要说到那一天……”
诛绪,“唉,那一天……”
江荇之:够了,这两只鹦鹉。
他耐着性子问,“那一天怎么了?”
诛严便说起了几百年前护山大阵被迫开启的那一日:昆仑济世在外,自然少不了得罪一些人。那些人寻了个日子想要突袭昆仑,结果被护山大阵牢牢挡在门外。
昆仑众人本还在为“神君”留下的阵法欢呼钦佩,结果第二天乐滋滋地出门执行任务,转头就发现自己也一道被拦在了外面。
而且那阵法之严密、防护之周全。
别说钻密道或是掘地三尺,就连只蚂蚁都无法从泥巴里爬进来……
诛严讲述起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整个人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仿佛直接将当日的“盛况”录刻了下来放给江荇之看。
江荇之听得耳根发热,心头发慌,两只手局促地抠了起来,“然,然后呢?那些入侵昆仑的人,解决了没有?”
提到这个,诛严二人的神色忽然有些怪异。
钟酩皱了皱眉,“有话直说。”
“是!护山大阵将那些人挡在山门外之后,洛初本来已带着人准备出山迎战。结果魔界之人突然出现,替我们将人全都清理了。”
江荇之微微睁大眼,“难道是宿尤?”
“对,就是本已隐居于世的魔尊宿尤。他说是要还我们昆仑的人情。”诛严说着困惑,“不过他们是要还什么人情?宇文恭?”
江荇之摇摇头,“是别的人情。”
手腕忽然被捏了一下。钟酩的脸猛然凑近,一双深邃的眼灼灼发亮,整个人醋唧唧的,“什么人情?我怎么不知道?”
“……”江荇之一把拍开他的脑门儿,“你用古煞剑镇噬魂渊的人情。”
钟酩就眨了眨眼:是,是这个?
江荇之看他隐隐流露出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赶紧开口将在场几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那宿尤还过人情之后,又去了哪里?”
他还记得自己回家前在梦境中看到过的画面:他们离开后过了几百年,宿尤就因太过无聊撂挑子不干,将“魔尊”之位传给了别人,随即离开魔界隐居于世,不知去哪里了。
“魔界来扫荡完一波,很快又消失了。不过魔修一向肆意快活,魔尊宿尤说不定是在何处逍遥呢?”
“也是。”江荇之还想问什么,手又被拉了一下。
钟酩捏着他的手腕,“可以了,差不多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要去管他了。”
江荇之,“……”
他依着自己未来的笨蛋道侣,不再谈有关宿尤的话题,转而问起昆仑众人,“那昆仑的大家呢,怎么都走了?”
诛严回道,“鎏川说,昆仑是为兼济苍生而立,怎么能因为回不了昆仑山就不敢踏出宗门?只要有济世之志,不管待在哪里都是昆仑的人。”
“鎏川说完便率先出山了。他走后,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留属下二人和无芥大师守着昆仑,这一守就是几百年……”
诛严的尾调中透出些许的沧桑与辛酸。
江荇之赶紧啪嗒啪嗒鼓掌,驱散罪恶感,“都是有志青年!昨天你们以昆仑为荣,今天昆仑以你们为傲。”
他鼓完掌问,“现在还能再把他们找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