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珠心忖元夷不过是个蠢物,本不能指望他。那么阮珠以前攒下的把柄也是有效了。
她纤步轻移,缓缓上前,娇声软语:“纪仙师,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姜师叔是个精通医术之人,他在一边提点,流月主修又怎么会如此糊涂,怎会知道什么不该做。”
精通医术?纪衡身躯轻轻一颤。
阮珠自以为得计,缓缓将自己观察娓娓道来:“就如姜师叔随身针囊,竟与你一模一样。想来,也是技出同源。料想他如纪仙师一样,是品行高洁之人。”
她自知这些话有些露骨,自己那父亲定能窥出端倪,可也顾不得了。因为绿泫得存在就好似一根尖刺,刺入自己的心中,她已经无法容忍。
纪衡品行未必高洁,行事偏激却是毋庸置疑。
他更将这一身医术视为独一无二之物,哪里能容旁人沾染?那时自己不过提一提针囊,纪衡反应就是极大。
不过,这也难怪。
若非纪衡有一手独一无二的医术,他凭什么这般做作,而且周围之人还那般捧着他。
这些话必能触及纪衡的逆鳞,令纪衡生出了强烈的竞争意识。
纪衡若为了保持自己独一无二的医修地位,就该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将那位姜师叔踩到谷底。
那么如此一来,这些荣耀永远属于他,旁人一定是夺不走。
然而阮珠却不知自己是火上浇油,实属反向助攻。
此刻纪衡已经处于崩溃边沿,他以最大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以此维持脆弱的自制,使他不被恐惧所控制。
眼前这张面孔当真是侵入梦中的心魔,使得纪衡浑身发颤。
这位纪仙师发疯似寻觅许多年,却是一无所获,故而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梦。那一身修为仿佛真的是自己专研而得,而与旁人无关。
可现在这个梦已经醒了,梦中那张如鬼如魅得面孔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仿佛自己如今得到一切,都会化作烟云水汽,荡然无存。
这实属精神烙印,刻入了纪衡灵魂深处。
如此冲击,也是世间任何修士都无法支持的。
而到了如今,纪衡之所以尚能苦苦支持,也无非是他对世间荣华富贵的贪恋。
——也许只是面容相似,对方并不是当年那个男子。
然而纪衡大汗淋漓,狼狈不堪之际,不明就里的阮珠却在补刀。
纪仙师,你的针囊跟姜师叔真的好相似哦!
这女修茶里茶气,挑拨离间,智商高些都能品出味儿来。
但她说的显然是真的!
那阮珠就扔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把苦苦支撑的纪衡给搞崩溃了。
他本来便聚集了在场之人全部的注意力,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纪衡膝盖一软,咚的跪倒在地,面色甚怪!
阮珠都快要裂开了!
小白花内心生草!
阮珠本来是对纪衡具有很大的期望,谁想这货完全不靠谱,骨头也是软的。现在纪衡居然做出这等奇异古怪之事,更是让在场修士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怎么说纪衡也是名声在外,在场之人就算没跟纪神医相处,大约也知晓纪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纪衡心高气傲,脾气古怪,稍不顺他之意,他便会脾气发作,难侍候得不得了。
谁都知道,纪衡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可现在纪衡跪倒在地,像土狗一样浑身瑟瑟发抖,不但毫无尊严,而且仪态尽失,简直不能看。
阿这?这便是心高气傲,脾气怪诞?
有人内心就暗戳戳吐槽,啊简直有毒,片刻间已跪了两个了,还有一个摇摇欲坠苦苦支撑的元夷少主。
阮珠便算是有千般手段,此刻那劲儿也是使不出来,什么话都堵在喉头。
不过绿泫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绿泫: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此刻绿泫还大义凛然的厉声谴责:“纪仙师,你为什么如此任性。正因为流月国有医术高明的修士医好宁寂,你却同行相嫉,偏偏不喜欢。如今你语焉不详,引人如此误会,害得发生冲突,甚至险些害的别人殒命。现在这里,你不觉得惭愧吗?”
绿泫当然觉得纪衡应该惭愧和害怕。
别说她这么一说,旁人竟觉得有些道理。
这么一说,好似也说得通。纪衡本来气量狭小,可能故意刻薄几句,私底下给绿泫下绊子。没想到这位元夷少主是个真性情的人,真搞成这种惨烈的场面。
如今碧水宫一位少主,一位总管,都是□□趴下了。
谁能想得到这桩冲突搞得如此惨烈,甚至惊动了神藏真君。
那纪衡自然是惧了,这么怕起来就在一边瑟瑟发抖。
有些人眼里就透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意思。
阮珠极愤怒,绿泫瞎带什么节奏?
绿泫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明明好好笑,而且也太天真,本来按照人性丑陋的发展足以击碎绿泫脸上的自以为是。
但事实是没有。
这个世界简直不是正常的世界,而好像是以绿泫为中心的世界。
所以绿泫意志之所在,纪衡完全就扭曲了人设,竟真的跪倒在地不予反驳。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阮珠只觉得自己世界观被击了个粉碎,可偏生想不出为什么。
事实就是纪衡确实跪在地上一副不愿意起来的样子,等着被人搞。
现在绿泫在给纪衡泼脏水,好吧,这也不算是泼脏水,这本是事实。但谁做了坏事情还会真的老实承认?
关键是绿泫根本没什么证据,那也不能绿泫一开口,纪衡就浑身抽搐不反驳了。
若绿泫使出了种种手段破局,阮珠虽仍也不甘,但是逻辑也能把她说服。
现在阮珠只觉得打脸,而且她怎么也不能服气。
阮珠感觉自己身子也要像纪衡一样抽抽了。
这个世界的强运都在绿泫身上吗?
但绿泫却没发觉自己的好运气,此时此刻,绿泫只觉得愤怒。
她还不忘维护姜玄衣:“你若嫉妒姜师叔,觉得姜师叔医好你待价而沽的病人,同行相轻,有意将他抹去。那么无论有多少人维护纪神医,无论多少人阻饶,我一定会将你诛杀。我说这些,都是认真的!”
绿泫只觉得自己深深懂得人性的黑暗。当她说这些话时,她面颊浮起了一层锋锐的气势,谁都能感觉得到她说的是真的。。
在场修士瞧见今日流月修士所作所为,心里也是为之一悸。绿泫当着神藏真君都能这么硬杠,谁都不会怀疑绿泫的决心。
就连阮珠,也是第一次看到绿泫这种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里忽而一悸。
眼前的女修,也已经不是那个在她娇软恳求下笨拙无措的样子。因为绿泫从来没有将她当作敌人,也没有凶狠的威胁她。
姜玄衣微笑脸:阿泫真可爱。
纪衡汗流如浆,竟似什么都没有听到,全然沉溺于一片恐惧之中。
而神藏真君目光却落在了姜玄衣身上。
可能旁人会忽略他这位师兄,但神藏真君不会。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的发生,可世上本有一种人善于布局,于一片绵密狠辣间推动河水的流转。
神藏真君并不怀疑姜玄衣的能力。
甚至姜玄衣将这份本事用在流月国,也不过是牛刀小试,根本算不得什么。
以姜玄衣之手段,此刻纪衡这副模样,竟是丝毫不足为奇。
神藏真君也不觉想起当年自己初遇姜玄衣时的事。
神藏真君技出阴山,后又去无意门修行十载。
一个散修,能在十四岁这个年龄被无意门这样的大宗门看中,那也实属天赋出众,故而吸引贵人襄助。彼时他的妻子陈芳瑛也在无意门进修,这位厉害的妻子也给少年人的事业带来了强大的帮助。
卓云藏天赋是有,称一声天才也是担得起。
可是,他初出茅庐,遇到的却是姜玄衣。
那时候姜玄衣只是随意嗅着花,应付他的挑战。他手指遥遥一动,然后卓云藏眉心就中了一记,立马就输掉。
那甚至算不得一招,至多不过算是半招。
如此轻而易举便输,何尝不是一个少年郎内心永生不灭的阴影。
如今他已经不用卓云藏这个俗世姓名,仿佛也能将这份心理阴影这般扔了去。
神藏真君自然是大权在握,贵不可言,自然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神藏真君甚至不耐的搓了一下扳指,心忖自己为何竟又想起了这些?
那些无聊之事,已经染上了往昔尘埃,早便腻味透顶,已无需再品。
元夷默默站在一旁,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这大约便是登堂入室。
流月修士如此强势,纪衡不过是个医修,自然绝不敢掠其锋锐。
一个养女算计阿姊,又驱使下属打伤自己。如今绿泫还装天真,人前满口正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一时之间,元夷也是心灰意冷了。
他内心讽刺一笑,忽而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若换做从前,只怕自己早就嚷嚷起来,道出绿泫的虚伪。可现在,他只能隐忍所有的委屈。
但只有元夷觉得自己在隐忍。
此刻绿泫脆生生的嗓音响起:“若此事只是个误会,就算元夷少主举剑要杀我,我也可以原谅他。一个人为了亲人,一时失控,也是情有可原。可就算是误会,为何元夷少主竟然要对苒公主下手?”
为什么,还用问为什么?
谁都瞧得出来,元夷是故意拿谢苒出气,以谢苒之命,落绿泫颜面。
绿泫当然也知道为什么。
所以绿泫这么问不是求知欲,而是一位流月主修的质问。
元夷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绿泫。
他没想到绿泫居然为这么一桩小事不依不饶。
方才他放弃跟绿泫计较,都已经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对不住华珠姊姊。可现在,绿泫居然在神藏真君跟前堂而皇之继续跟自己过不去。
绿泫居然是这么一位心胸狭窄之辈。
但绿泫并不觉得自己心胸狭窄,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语出真心。
修士的思想也分很多流派,绿泫就属于不妄杀思想的支持者。
元夷简直要气晕了头,他生生发出一声不屑冷笑!当然绿泫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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