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高瘦挺拔的身影正躺在榻上,很普通的白色僧袍,一盏油灯勾勒出那人的轮廓,衬得那一截手腕白皙清瘦,无力垂下来时,让人心惊肉跳。
油灯里的蜡也不多了,火焰微弱扑簌着,随时可能熄灭,似乎暗示着人物命运。
这个人当然是阮雪宗,他在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身边簇拥着数百名僧人,众僧们面容哀戚,师弟妙心更是扑在床边泣涕涟涟,阮雪宗发挥自己毕生的演技,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抚摸对方的光头道:“妙心你别哭了。”
他已经留下了遗言。
他死后掌门之位由“渡”字辈诸位禅师暂时接管,直到妙心十八岁后传位给对方,少林全体弟子皆听令。
“师兄,我有话对你说。”阮雪宗假装咳嗽了两声后,转头望向杜如兰。
站在他床边的妖僧眉目俊美,薄唇挺鼻,与被镇压在悔过塔里的母亲对比起来,胜在年轻俊俏,但都是一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祸水脸。
只是对方此刻的脸色太阴沉冷肃,周身充斥着骇人的气势。
这两年阮雪宗在这幻境if线里当了掌门,一直想把这祸害逐出师门,但始终一个把柄都没抓到。想到他即将“圆寂”,阮雪宗必须给这祸害多交代点遗言。
杜如兰没有回应,他一手扣住了阮雪宗的手腕,随着脉象跳了出来,那一双琥珀眼眸渐渐凝结起了寒霜。
——他在少林禅医寮学过医理,从未见过这样的绝症,心脉微弱,随时有离世之兆,怎么输送内力都似一块石头投入无尽深渊,泛起轻微涟漪却无济于事。
再仔细看这床上之人的脸色,苍白隽秀面容中竟然浮现了一丝橙红,似回光返照之相。
让人凭空升起一股无力感。
这世间有无数灵丹妙药,迟早能救治这个人,但这个人已经在交代遗言了,气息越来越微弱,恐怕等不及他下山。
阮雪宗动了动自己的手,没能把手扯回来,恨不得一掌拍死这妖僧。
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将死之人,不能表现得太生龙活虎,只能暂且忍耐对方探他虚实。
“掌门师弟,你要跟我说什么?”少年妖僧凑过来,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传音入密道,“师弟你为什么要死呢,你可知道……你死了就不能阻止我作恶了。”这句话没在唇齿,近乎呢喃。
此人既然是梵音钟鼓间孕育的佛灵,为那些迷途者而来,引入梦而历一世之劫,那为什么劫难还未结束,就要先行离开。
似乎是阮雪宗将死,杜如兰不屑藏了,也懒得藏了。
他为什么不能死?
阮雪宗恨不能跳起来,一掌拍死他,一瞬间体会到了那些老父亲病床前遭遇不孝子女的心情。
“师弟,我是这人间极致的恶,将要点燃世间无数杀伐的野火,你如果不死,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阻止我。”少年妖僧道,完美面容上缓缓扬起一个邪恶的笑容,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再遮掩自己那份乖戾残忍、狠辣无情的性情。
阮雪宗:呵,暴露出真面目了吧!他这还没“嗝屁”呢,杜如兰这就准备下山去杀人放火。万法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收留了这个人当弟子。
他早就预料了会有这种事,生怕妙心扶不起来,才把万法寺管事权交给了辈分更高的诸位禅师,一点也没留给杜如兰。
至于遗言,阮雪宗也准备好了。
面对这句挑衅,他冷冷道:“师兄谨言慎行,我虽然去了,但我的灵魂一直都在。你不能损害万法寺的名声威望,下山游历后,更不能去海边,祸害人家红衣服的女施主……否则我在天之灵,都要杀了你。”
杜如兰看着他:“你要如何杀我?”
这句问话,没带任何情绪,少年妖僧就那样眼神平静又毫无波澜的看着阮雪宗,一双颜色略浅的眼眸渐渐变得晦暗,肉眼可见一抹血色在眼波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