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熟悉的湖光山色,青山连绵间,碧竹成海,映照着无数亭台楼阁、飞虹屋桥组建而成的洗心山庄,每一次眺望,那依山而建的山庄都笼罩在淡淡晨曦白雾之中,仿佛仙人住所。
他想起那一日白衣美人下山时浩浩荡荡的排场,轻轻一抬眸惊艳世人,确实宛若天神降临。
想到这里,陈素微微眯起一双眼睛,他淡淡道:“看来阮庄主确实本事非凡,从阎王爷那里强行争取到了时间。”
话虽如此,雨花神君心知肚明:不管为何琴声兀地停了,控魂这一役是生死教输了,也是他这个教主输了。
江南城有了防备,不可能再给他们五天时间吹笛子。
江南此地不能久留,至于那群蛊人与他何干,陈素掸了掸一尘不染的素洁白衣,准备率领他残余部下返回蜀地。
见他要走,本来还欣喜的老仵作神色慌张,扑过去拦住他:“孽子!你不能走!快把解药交出来!”
雨花神君没有停。
老仵作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用力扯住他的衣摆,痛不欲生道:“你是我儿子,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怎么能轻率一走了之?那群孩子一直在找你,我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可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生死教本是中立,你大可说自己受了魔门奸人蒙蔽,还不快快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何必一错再错……我不想威胁你,可你走了,临娘在义庄附近的坟墓……”
前面一段长篇大论,雨花神君无动于衷,他本就是魔门神君,怎么会对作恶心慈手软,倒是老仵作提起了一个词,让他面容骤冷,不复温雅仪态。
“我倒是忘记了,父亲你神志清醒、看得透彻,知晓太多的秘密,于我而言是一个十足的隐患……”
雨花神君双目缓慢微闭,唇间溢出一声叹息,袖中暗器悄然浮现了几根银针,银针泛着幽冷的色泽,他捏着针朝父亲走去。
老仵作见到银针,脸色直接变了。
“孽子,你要做什么!?”
陈素淡淡笑道:“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告密,一种是死人,一种是痴傻之人,我只要几针下去,扎在父亲你的脑袋上,父亲你将又痴又傻,第二日你便能以年老痴呆为由,提前从江南城衙门退休了,世人虽多狼心狗肺,却不会自降身段同一个老痴呆为难。”
老仵作一旦痴傻,纵使洗心山庄找上门来也是徒劳。
老仵作吓了一跳,让他又痴又傻,这简直比死还可怕!
“不要——你快住手——”感受到针尖抵着他的太阳穴,冰块一般的寒冷传遍全身,而儿子的手更是掐在他脖子上,老仵作既痛苦又绝望。
他知道临娘是儿子的死穴,却不曾想,一个死人在儿子心中,居然占据着比老父亲还重的分量,他一下子悲从心来,大声哭嚎。
银针缓慢入穴,神志清醒之人将彻底沦为痴呆,就在这时,屋外忽然远远传来了一道脚步声,解救了他的性命。
来人自然是阮雪宗,他独自一人,他身后跟着一位提着药箱的白发老叟,赫然是沈琼华。
众所周知,仵作房为了验尸,一直设立在江南城衙门最偏僻的角落,除了那群拜师学艺的生活玩家少侠,包括蒋老爷在内,甚少有人愿意踏足此地,所以这一场拜访十分突兀。
阮雪宗一进来,仵作房内已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风卷残云之事都没有发生过。青年仵作依然言笑晏晏,什么暗器银针早已被他收回袖中。一旁的老仵作收敛了泪意,只是身形剧烈颤抖,神态惨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磋磨,随时都能昏死过去。
任何人都能瞧出这两人诡异的模样,偏阮雪宗恍若未觉,径直找了一个干净的椅子坐了。
青年仵作陈素温言道:“阮庄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老仵作这时已经从儿子弑父中回神,开始胆战心惊,是否儿子哪里露了马脚。
“听说陈公子在外游历学过医术,我来是想拜托两位先生一件事。”阮雪宗温声道,他对有职业的人素来都很尊敬,从来都是喊先生。没等两人询问什么事,他掀开自己衣袖,露出了一截手臂。
青年仵作微微一愣,微笑道:“在下只是游历时粗浅学过一些医术,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场,老仵作都要怒视口气谦虚温雅的儿子,你如此粗浅医术,都要搞得天下不宁,那真的学精通了,那还得了?
看着面容沉静出众的阮雪宗,再看着仵作房内的柱子,有一个瞬间,老仵作都想着冲上去触柱而死一了百了。
可他的冲动仿佛被看穿了,一个悄无声息间,他被点了穴,老仵作涕泪瞬间流了下来,沾湿了衣裳:真是冤孽啊……如果十八年前他没有……
阮雪宗手臂伸出来,因这条清瘦的雪色臂膀过于白净秀美,青年仵作陈素注视了两眼后,眼眸微动道:“阮庄主这是何意?”
阮雪宗幽幽叹气道:“那在江南肆虐的僵尸蛊,无药可解,倒是让在下想起了,遇袭那一日其余人兵荒马乱,唯我毫发无损,想来这唯一能压制僵尸蛊的应当是在下之血……沈先生是庄内门客,对在下情谊深厚,他不忍心为我抽血,我四下求助无门,只能寻求陈公子的帮助。”
“陈公子与在下非亲非故,想必能心无挂碍地为在下抽血。”阮雪宗交代清楚了来意,随后他正色道:“拜托陈公子了,请以我之血,救治全江南城百姓吧。”
老仵作一听,身形猛地一颤抖,为阮雪宗口中所言之事,也是终于明白儿子说的“早在相遇那一日,他就把解药说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原来真正的解药就是阮雪宗之血,他眼泪狂流下来。
“请阮庄主慎言,一人之血怎么能救治万千百姓?哪怕一人一滴也不够分。”青年仵作陈素也是好演技,发现谜题被破解后,依然能板着温雅面容佯装恼怒。
阮雪宗道:“莫说一人一滴,纵使抽干了我的血也好,人命关天的事情,陈公子莫要推辞了。”
江湖人性命贱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