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警察局门口的草丛里蛐蛐很多,尤其吵闹,更显得两个人安静。
时朝接过周小威的妈妈、周常虹递来的玉溪,说:“能借个火吗。”
周常虹把打火机递给他。
晚上,她粉色镶钻的美甲在路灯下流光溢彩。
周常虹和下午面试时判若两人,此时粉底斑驳,眼袋在灯下拖出拉长的阴影,像苍老了数十岁。
两个人沉默着抽完烟,周常虹回头看了眼扒着玻璃向这边看的周小威,主动开了口。
“他爸走得早,他随他爸,胆小任性,一点儿心劲儿都没有。”
“几个月前因为上司多说了他几句辞职不干。这几个月闲在家,我说他说得多,直接要跑。现在进警察局留下案底,这下好,更废了。”
“他今年都二十七了。”
让一个母亲说自己的孩子“废了”,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周小威做到了。
“他还偷跑出去买彩票……”
时朝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短促地停顿,呼吸不过来一样,没力气说完剩下的家丑。
他安抚道:“我妈也像他这样。”
他声音平和,声调都没怎么变,但就是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常虹深吸一口气,从自己做过造型的铁刘海里抬头,想到下午的面试,说:“你欠债就是因为她?”
时朝:“嗯。”
周常虹:“那她现在……”
时朝:“死了。”
像在说他们头顶的路灯一样,随便,自然。
周常虹像从未见过他一样打量他。
可能夜色与灯光赋予人带着尖锐棱角的阴影,时朝这时才像个有锋芒、有血肉、又被生活细细打磨的人类。
周常虹突然说:“你不像简历上写得那么简单,我当时确实没有考虑雇佣你。”
时朝:“现在……”
周常虹:“现在觉得你能制服小威,身手不错,也挺热心肠的,没要走司法程序。如果你还没找到别的工作,明天来游乐园报到吧。”
时朝:“我有带他的义务吗?”
周常虹没想到时朝会突然袭击,直接问了出来。
她存着让时朝磨练周小威的心思,毕竟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周小威这么害怕又敬佩地看一个人。
之前周小威即使被抓到警局,也愤愤不平,不愿回家,今天竟然主动安慰她,那么只有眼前出现的时朝能成为缘由。
怎么会呢?
这像大学生一样的人。
但具体的她问周小威,周小威也不说,只好以这种方式旁敲侧击,没想到立刻就被看了出来。
她半晌才说:“我让他跟着你,理不理他随你心情。”
时朝按灭烟蒂:“好的,周总监。”
周常虹这才从这个称呼里找到点权威似的,说:“嗯,明早七点报道,到了有人和你说注意事项。”
说完一甩头发,踩着高跟鞋往回走,在路上把自己额头的冷汗擦掉。
等到保释周小威出来,时朝拒绝了周常虹要开车送他的提议,只是说:“我那边比较乱。”
到底是凌乱的乱,还是另一个乱,不得而知。
周常虹:“公司提供食宿,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我,比如搬家。”
时朝难得开了个玩笑:“如果今天被房东赶出来,我就带着自己的被子,在公司门口打个地铺,行吗。”
周常虹认真地说:“好,我明天早点来。”
今天好歹吃了一顿饱饭,时朝心情很好。
他从警局往回走,内袋的吊坠随着动作偶尔和胸膛磨蹭。
这吊坠太过珍贵,以至于他拿着像烫手山芋。
思考间,他步伐很快,已经弯腰钻过枯萎的紫藤花架,借着昏黄的大灯,看到对面猪油腻子一样的墙皮。
这是个老旧的小区,离市区很远,和那条小街巷类似,只有两栋楼,相对分立,在乱接的电线里剑拔弩张,远远相隔。
时朝走向其中一栋。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听得到墙内人翻身的声音。
他打开铁门,避开绿漆铁门上沾满灰尘的防尘网,走进去。
“哟,时朝回来了,等你好久了,这是干嘛去了来这么晚?”
这屋子尤其狭窄,客厅不超过十五平,狭窄拥挤,又相当杂乱,这样竟然还是个六人间。
此时有三个在工地干活,还没回来。
除去时朝,剩下两人加上房东,满当当地挤在一节窄窄的沙发上。
刚才那句是房东问的。
他正在抽烟,混着口臭的浊气挤压着向时朝扑来。
时朝绕开他,走向自己住的下铺,把兜里的简历放进自己的行李包里收好,没回他的话,只是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