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得默念,皇上您神经病又犯了。
当晚纪衡也无心召幸,又宿在婉嫔宫中,这回没有做怪梦,他很满意。
婉嫔养了几日,胎气渐稳,皇上便准她娘家女眷进宫探望。婉嫔的母亲出自小门小户,性格有些懦弱,没有主见,姑母倒有些强势。这个姑母,就是孙蕃的母亲。
这次进宫探望,除了婉嫔家中女眷,她的姑母也跟着来了。
姑母有自己的盘算。她娘家在孙家面前也只能是小门小户,能当上孙府的当家主母,纯属侥幸。这位主母在孙家总觉自己腰杆子不够硬,面上却偏要装出一副刚强模样,于是就有些色厉内荏。娘家不够得势,总仰仗夫家鼻息,这是她的一块心病。现在,娘家侄女怀了龙种,离妃位也只有一步之遥,甚至离贵妃的位子都不算远,她在夫家人面前自然得意,说话也更有底气了。
正巧,自己的儿子被宫中阉货算计了,她正要借着这位准贵妃侄女来争一争脸面。因此她先找到弟媳,慷慨游说了一番。弟媳并不知内情,以为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也就带上大姑进宫看望女儿,想商量一下。
姑母的儿子被害,自然要往大里说。有个太监看孙家不顺眼,憋着坏水儿要陷害,自己儿子和夫君先后中计云云。婉嫔因娘家实在承过孙家太多情,也就把姑母的话很当了一回事,听说田七竟如此凶残,再回想之前他对她的冷淡态度,渐渐地就把这太监划到敌对阵营中去了。
姑母又说:“太监们都是捧高踩低的货,说句不中听的,娘娘您从前失意过,他们定然不把您放在眼里,如今腰杆子硬了,他们肯定又要来谄媚讨好。要我说,总要做一两桩事,给那些不长眼的奴才瞧一瞧,谁才是真龙真凤。”
最后两个字太合婉嫔的心意。中宫空缺,有点志气的谁不惦记那位子呢。姑母又说了一番话,把婉嫔说得心动了,想要修理一两个奴才,好立一立威。
当然了,她并不是白痴,田七就算是敌人,也不能随便动,好歹是御前的人,教训他,就是打皇上的脸。
只不过,这个太监实在不识抬举,得知她有孕,连盛安怀看到她都要笑脸相迎,田七却依然对她爱搭不理,并没有意料中的逢迎讨好。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婉嫔一方面觉得田七看不起她,另一方面又觉得田七嫉恨她。是了,这太监想方设法地找孙家麻烦,孙家但凡有个不好,她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去!
与其坐等着他使坏,倒不如把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料理了,也好在娘家人和孙家人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手段,教人不敢再轻看她。
虽然御前的太监不好动,但只要做得好,一击必杀,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婉嫔咬牙冷笑,柔婉的脸上现出一丝凶狠与快意。
田七并不知道有人在对她憋坏,她尽心尽力地当着皇上的好奴才,不过皇上不太给她面子,这几天的脾气阴晴不定得很,时而对她笑如三月春风时而对她板脸如九月飞霜,且这两种方式可以随时随地自由转换毫无压力。田七只得默默腹诽,这皇上哪里是神经病发作,他根本就是精神错乱了。
精神错乱的皇上偶尔会分出一部分心思关心婉嫔,比如让御膳房弄点补汤给她,还要让身边看得上眼的人来送这个汤,以示对她的重视。
担负送汤这一职责的多是盛安怀或者田七。
田七是真不爱看见婉嫔,而且她觉得,婉嫔大概也不想看到她。所以每次田七去婉嫔宫中送东西或是传话,总是公事公办,一句话不多说。当然了,也不敢怠慢。
这次田七要送的汤是银耳竹笙莲子汤。她带着两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去了御膳房,让两个小跟班轮流提食盒,她自己空着手。
这样做并不只是为了偷懒。田七在皇宫混了七年多,早就混成人精。遇上妃嫔怀孕,最容易出意外,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她和这两个小太监,可以互相做证人。
不仅如此,取汤的时候,她还捎上了王猛。
王猛有个绝技,药材什么的不用偿,闻一闻就知道里头都有什么。田七每次给婉嫔送吃食,必定要让王猛先闻一闻,确保里头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可不想成为宫闱倾轧的炮灰,被人当枪使这种事情,经历一次也就够了。
这次和以前一样,田七去了婉嫔宫中,让人放下东西,和宫女客气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却没想到,她刚一回养心殿,脚还没站稳,就有婉嫔宫中的太监来报说,婉嫔娘娘突然肚子疼,已经传太医诊治。
田七心里一咯噔。
纪衡看了田七一眼,没说什么,带着他去了婉嫔所居的芭蕉阁。
芭蕉阁院中种了许多芭蕉树。肥大的叶片招展如伞,一遇雨天,雨打芭蕉珠帘滴翠的景致倒也赏心悦目。现在天气晴朗,粗壮厚密的芭蕉叶子连成一排,像是一堵翠绿的墙。佳木太过葱郁,反倒趁得院落有些寂寥。
田七跟着纪衡,绕过一片翠墙,走进阁内。
因芭蕉阁在内宫偏隅,离着养心殿有些远,纪衡到的时候,太后竟已经在芭蕉阁了,同样到来的还有德、顺、康三妃。因有太后坐镇,阁内人虽多,却并不乱作一团。
纪衡看到太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道:“大热天的,哪个奴才这么没成色,劳动母后过来。”
太后叹气道:“哀家再不过来,我的好孙女怕是就要做冤鬼了。”
其他妃子见太后如此说,纷纷露出悲痛的表情,至于心情到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纪衡听太后如此说,知道事情定有蹊跷,于是坐定,看向一旁的太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答道:“回皇上,婉嫔娘娘因误食红花,动了胎气,好在所食并不多,现在已无大碍,需要好生安养。”
红花于孕妇来说是虎狼之药,纪衡斥道:“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吗?怎么会让主子误食红花?”
婉嫔身边的大宫女连忙跪下回道:“皇上请息怒,奴婢们一直尽心竭力伺候主子,不敢有半点懈怠。只因那银耳竹笙莲子汤是皇上赐下来的,婉嫔娘娘心中感念圣恩,不愿让人试吃,自己吃了几口,然后就……”说着,看了身旁的太医一眼。
太医会意,解释道:“皇上,微臣已经验过,那碗银耳竹笙莲子汤中确实掺了红花。”
太后突然问道:“那汤是何人送来的?”
地上跪的宫女抬头看向田七。纪衡也看着田七,目光幽沉。
其他人会意,这汤定然是田七送来的了,因此纷纷将目光投向田七。
一时间如此万众瞩目,田七只觉脚底下蹿起一股凉气儿,顺着后脊背直撞向脑门。
田七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只得先跪下,镇定心神说道:“回太后、皇上,那汤确实是奴才按照皇上的旨意送来的。不止奴才,另有两个乾清宫的太监一并护送食盒,我们三人可互相做证,从未在汤水中动过手脚。”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把王猛的验证说出来。
翠珠是婉嫔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听田七如此说,不等别人反应,先反问道:“一碗汤倒要三个人来送,难道不是欲盖弥彰?”
田七答道:“事关龙种,小心驶得万年船。”
“就算如此,你三人一样可以串通好了做伪证。”
田七冷道:“这位姑姑的意思,那红花一定是我所放?”说着,抬头看着太后和纪衡,“奴才一向忠心耿耿,巴不得太后和皇上儿孙满堂,又怎么会阴谋加害皇嗣?”
太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田七。感情上她挺喜欢这个小太监,可是深宫之中的事情一向难说,说不好就有什么人买通了她。于是太后看向身边的德、顺二妃,这两个妃子暂理六宫,这类事情理应归她们管,太后问她们道:“你们怎么看?”
两人都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最重要的,她们不清楚皇上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婉嫔既然无恙,她们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给她出一口气,谁让人家肚子里有宝贝呢。可这事儿偏偏牵扯到御前的田七,皇上会不会护短?
不过,太监终归是太监,和皇嗣是没法比的。倘若这事儿真的有田七参与,皇上就算再护短,也不会手软。想通了此中关窍,德妃说道:“事关重大,此事还须仔细调查清楚,不宜妄下论断。”实在查不清楚,就只能找替罪羊了。
顺妃也是这个意思。
田七不想被她们查。她才不相信这些妃子会好心到顾及一个太监的清白与否,倘若查不出真相,或是查出来的真相与她们期待的不相符,最后倒霉的一定是奴才。
这时,翠珠又说道:“太后,皇上,各位娘娘,奴婢有事要禀。”
“说。”
翠珠先看了田七一眼,这才说道:“我们主子似乎曾经得罪过这位公公。”
“这是什么话,当主子的还怕得罪奴才?”
“奴婢失言。前几日端午节,婉嫔娘娘在御花园凉亭中闲坐,偶遇田公公,田公公以过节为由,索要赏赐,主子便给了他两个金饼子。田公公拿了金饼子,却出言嘲笑,说婉嫔娘娘穷酸,不如别宫主子赏得大方。娘娘好性儿,耐心解释,反被他讥讽。娘娘情急之下斥责了几句,田公公便负气而去,走之前还扬言定要娘娘混不下去。”
几句话,把一个飞扬跋扈贪婪无耻的奴才刻画得跃然眼前,田七真佩服这女人瞎掰的本事。
不过,本来田七还在猜想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到这里她也就明白了,根本就是婉嫔想要算计她。要不然翠珠也不会胡扯出这种狗屁理由,加大她的嫌疑。
太后和妃子们听罢,果然充满疑虑地打量田七。
唯有纪衡面无表情,只淡淡扫了地上两人一眼,说道:“先把做汤和送汤的人都关起来,事关皇嗣,朕要亲自审理。”
德、顺二妃松了口气,不用她们夹在中间了。太后看到纪衡终于对子孙上心了,也略觉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