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巧妙判案
按照惯例,县令在大堂审案时,百姓是可以在门外围观的。今儿是唐天远接任县令以来的第一次堂审,又是命案,前来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把县衙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干脆生意也不做,专程收了摊子来看县太爷办案。也有妇人在人堆后头踮脚,想看看传说中英俊的县太爷有多英俊。
谭清辰抓住商机,在大堂外头支了张桌子,让伙计摆了凉茶和切好的西瓜来卖,生意火爆。他自己拎着个半旧的蒲扇,站在外面,笑看着里头一本正经做记录的谭铃音。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谭铃音是认不出谭清辰的。
今儿孙不凡依然留了他那花魁发型,虽然不得不跪在被告石上,却是气定神闲。
谭铃音清了清嗓子,起身念了一遍诉状,她的嗓音清亮婉转,甚是动听。诉状叙述了案发的整个过程,指出孙不凡的两条罪状:诱拐良家女子,杀人。
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声。不少人对着孙员外的后背指指点点。女儿家私奔是大事,这是不守妇德的集中体现,放在以前是要沉塘的。当然,现在这个朝代,由于历史原因,民风相对开放,但私奔这种事情,也足够十里八乡看一阵热闹了。
孙员外夫妇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不敢言语。
谭铃音气不过,重重一拍桌子,“吵什么吵!”
她这一嗓子气势十足,人群顿时息声。谭铃音指着孙不凡,对人群说道:“他才是凶手!齐蕙明明是受害者,你们不帮受害者说话,反倒指责她,难道想当杀人者的帮凶?!”
这帽子很大,平头百姓哪个敢接,于是齐刷刷地开始骂孙不凡。
“肃静!”唐天远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他往谭铃音的方向扫了一眼,看到她果然在揉方才因太过用力拍桌子而疼痛的右手。这暴脾气,也不知以后何人能受得了她。唐天远轻轻摇了一下头,想笑,又很快把笑意憋回去。
“孙不凡,你可认罪?”唐天远问道。
孙不凡答道:“草民不认,草民冤枉。那诉状所说全是子虚乌有,请大人明断。”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没有写信给齐蕙,也从未约她私奔。案发当晚,你也没见过她?”
“是。”
唐天远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验尸结果表明,齐蕙在被害之前曾经被轻薄过,而她被轻薄后的第一反应是掌掴那登徒子。”
他说到这里,外面老百姓又开始议论:啧啧啧,被轻薄了!
谭铃音两眼冒火地瞪过去。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再这样死死地瞪着,像是下一步就要扑上来拼命,看着甚是骇人。她虽然看不清楚围观群众,他们却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烧死杀人犯!”
唐天远又让他们肃静,接着说道:“孙不凡,既然你否认当晚见过齐蕙,那么你脸上的指甲抓伤因何而来?”
孙不凡不自觉地捂了一下脸,刚要开口,唐天远打断他:“来人,验伤。”
两个衙役上前按着他,一个仵作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说道:“回大人,孙不凡脸侧确实有抓伤,时间是两三天左右,现已开始脱痂。”
唐天远点点头,总结道:“所以你自从那晚被齐蕙抓伤之后,便换了发型,好遮掩伤口,是也不是?”
孙不凡的眼珠转了转,答道:“大人想多了。我确实是因脸上有伤,才想了这个方法遮掩,但这抓伤本是一不小心招惹了一只野猫所致,与齐小姐并无干系。人命关天的大事,大人只凭这样一个伤口便断了,太过草率。草民不服。”
“只凭一个伤口,本官也不会轻易定罪。来人,带证人玉环。”
玉环便被带上来。她昨夜几乎没睡,又受到了惊吓,现在形容十分憔悴,眼下一圈乌青,鬼一般。她进来给唐天远磕了个头,接着便低着头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其间看也不敢看孙不凡一眼。
齐员外听说自己丫鬟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气得破口大骂,上来要踢打她,被一旁的衙役按住了。
玉环说完,唐天远看着孙不凡,“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不凡似乎早知会出现这一幕,他从容答道:“玉环在做伪证,与卫子通联手陷害我。”
“你说她做伪证,可有证据?”
“有。此人暗恋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她恨我。”
这也太自恋了,谭铃音停笔,摇摇头,看看孙不凡又看看玉环。她发现玉环一直哭着摇头,并不答话。这个……不会被孙不凡说中了吧?
孙不凡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并一把丝线,“这是端阳节那日玉环姑娘主动送与我的荷包和五色线。我对玉环姑娘的错爱一直没有回应,玉环姑娘便因此生恨,想了办法故意诬陷我。”
“玉环,本官问你,这是否真的是你赠予孙不凡的?”
玉环没说话,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原来县令大人没感觉错,玉环还真有事瞒着。谭铃音理解玉环对于此事的难以启齿,可是这件事在关键时刻被孙不凡抖出来,就会使他们陷入被动。
“大人,”玉环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确实送了孙公子这些东西,但我以项上人头担保,我方才所说也全是实话。这孙不凡故意诱引我家小姐,借机害死了她,请大人为我家小姐做主!”
孙不凡冷笑,“大人,需不需要草民提醒您,根据大齐律法,与被告有仇之人不能做证。”
这可难办了。谭铃音拧眉看向唐天远。
唐天远给她回了个安抚的表情,转而对孙不凡说道:“看来你对大齐律法研究得挺透彻,那么你是否知道,本官若是想定你的罪,还需要什么?”
“自然是需要证据。”
“孙不凡,你以为你把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你料错了一点。你只当你掐死了齐蕙,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死。”
孙不凡面色霎时一变,但很快恢复镇定,“大人真会说笑话,我听不懂什么掐死不掐死的。不过,既然齐小姐没死,为何不让她出来一见?”
唐天远叹了口气,“她当时没死,不过后来还是死了。死因不是窒息,而是后脑遭到重击。也就是说,她是滚落到山坡之下,被石头磕到后脑才死去的。”他说着,面露不忍,连连摇头。
谭铃音奇了怪了,仵作的验尸报告是她亲自整理的,那上面不是这么说的呀。她不露声色地看了县令大人一眼,接收到后者平静的眼神。谭铃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就是从这种平静无波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她自信满满地提着笔,看了孙不凡一眼,满脸写着“你这凶手死定了”。
孙不凡听了唐天远说的这些话,也跟着表示了一下遗憾,接着说道:“不知大人说这些意在如何?”
“我的意思是,在你扛着齐蕙的尸体上天目山的时候,”唐天远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仔细观察孙不凡的表情,看到他虽强作镇定,但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唐天远继续说道,“她其实醒过来一次。”
这话就有点瘆人了,在场之人都听得心里毛毛的。谭铃音握着笔的手差一点抖起来,幸好她训练有素。她低着头,默默地想,大人以您这才华,不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孙不凡想要维持镇定的神色已经有些困难了。他拉长脸,脸上微微扭曲。
唐天远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中继续淡定地讲故事:“齐蕙在醒来之后,知道自己此番性命不保,为了留住证据,好让人找出真凶,她在死前拼命做了一件事情。”
众人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他调动起来了,外头围观的老百姓全都息了声,伸着脖子瞪着眼,等待县太爷的下文。结果县太爷真像个说书先生,到此打住,卖起了关子。
唐天远微微一笑,看向孙不凡,“你知道是什么吗?”
围观群众:到底是什么啊!
“我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唐天远的目光向下移,停在孙不凡的腰上,“孙公子这条腰带不错,在哪里做的?”
围观群众:谁关心腰带啊!
孙不凡也没想到这县令突然问及此,想也不想答道:“盛宝斋。”
他此刻所围的腰带与昨天的一样,正是那条金丝编就、镶了许多绿松石的。这些绿松石都被打磨成薄片状,形状大小不规则,一条腰带上有好几十块,最大的有红枣那么大,小的如黄豆粒。
“来人,把物证端上来。”唐天远话音刚落,便有人端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铺着红绸布,红绸布上躺着一枚小如黄豆粒的青绿色宝石。
唐天远解释道:“这是死者掌中发现的,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本官当时不解这是何意,直到昨天见过孙公子,这才了然。齐蕙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偷偷从你的腰带上抠下来一小块绿松石。此时的你扛着她紧张地爬山,并未察觉,使她得手。齐蕙心思通透,故意抠了最小的一块,不致使你发现之后销毁证据。你这腰带上绿松石繁多,且不规则,丢一粒小的,确实不容易察觉,这才给本官留下破案的契机,这也算是苍天有眼了。”
这一番话下来,围观群众们鼓掌叫好声不断。
孙不凡看着那绿松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唐天远继续说道:“你若不信,自可当堂解下腰带检查,看看本官是否冤枉了你。”
见孙不凡站立不动,也并不回答,唐天远招呼左右衙役,“你们几个,帮孙公子脱下腰带好生检查。”
几人得令,按着孙不凡帮他解下腰带,把腰带仔细翻看了一会儿,回道:“大人,这腰带上确实有个坑洼处。”说着,把托盘上的小绿松石拿过来一扣,严丝合缝。
“孙不凡,物证在前,你还有何话可说?”
孙不凡挣开众人,面目狰狞,“人是我杀的又怎样,她不守妇德,本就该杀!”
在唐天远的追问下,孙不凡讲了自己杀人的一些细节。整个过程与谭铃音脑补出来的段落差不多。孙不凡见齐蕙果然应约,于是跳出来一通羞辱。齐蕙得知事情全是孙不凡所为,又羞又愤,两人发生了口角。后来孙不凡轻薄齐蕙,齐蕙回扇耳光,再后来孙不凡一怒之下掐死了她,就近抛尸天目山。
孙员外没想到自己儿子竟做出这种事情。此事来得突然,他今早才听说自家和命案牵扯上,此刻听到儿子承认,早已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说自己一把年纪老来得子云云,求县太爷开恩。
唐天远摇头,“只有你儿子的命是命,人家女儿死了就是活该吗?”
齐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扑上来要撕打孙不凡,两个衙役拦着她,不让她在公堂上撒泼。齐员外听到县太爷的话,也红了眼圈。自家养了十几年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孩子,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一下子没了,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
谭铃音很快写好了口供,让孙不凡当场画了押。画完押,这事儿就算盖棺定论了。唐天远扫了几眼口供,伸手从面前的签筒里摸出一根红色令签。衙门里的堂审,令签的颜色是有讲究的:黑色代表一般的刑罚,红色代表死刑。
孙员外看到县令要判死刑,忽然叫道:“大人。”
此刻唐天远已经把令签拿出来,正停在半空中,要落不落。许多人的心脏都跟着提起来,屏住呼吸盯着那鲜红的令签,仿佛那是一把染血的利刃,下一步就可以直插孙不凡的心脏。
“何事?”唐天远问道。
“大人,草民以为我儿杀人也是事出有因,毕竟是齐家小姐不守妇德在先。”言外之意,孙不凡罪不至死。
谭铃音听到这话,十分不服,刚要反驳,却被唐天远制止。唐天远先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孙员外,见他的目光鬼鬼祟祟,大有深意,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微微搓了一下。
哦,想拿钱买命。唐天远眯了眯眼。看来这孙员外很擅长这种勾当,也不知从前干过多少次。唐天远的操守很牢固,以他的眼界,也不会把一个地方乡绅的贿赂放进眼里。
“姑娘未出阁,在家不管做了什么,自有父母管教,别人插手不得。孙不凡诱骗女子在先,草菅人命在后,当判——”唐天远说着,把红色令签重重往地下一掷,“斩监候。”
唐天远在老百姓的一片赞誉之声中退堂了。谭铃音低着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县太爷身后。她满脑子都是今日堂审的各种转折,怎么想也想不通其中关窍。走在前面的唐天远听到谭铃音神叨叨的自言自语,转身想同她说话。谭铃音走着神,没刹住脚,一不小心就直接扎进了唐天远怀里。
唐天远揪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开,嫌弃道:“你又想非礼我吗?”
“……等等,什么叫‘又’想?我什么时候非礼过你?”
太多了。唐天远才不想跟女人掰扯这些,他转身走进退思堂,坐在案前休息。谭铃音凑过来说道:“大人,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唐天远挑眉看了她一眼,“想让本官指点你?”
“咳,嘿嘿。”谭铃音自知她和这县令大人相处得不算友好,现在有事求教,姿态自然要放得低一些。看到他活动肩膀,谭铃音连忙走到他背后,帮他又按又捶又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