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夫人驾到
因为急着把谭铃音娶回家,唐天远又给他爹去了封信。他们家的情况是这样的,他娘性子有些固执,他爹性情温和。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他娘反对,唐天远都是先跟他爹商量,然后再让他爹去劝他娘。当然,有时候是他爹拿事儿与他商量,然后等着他去说服他娘。
以唐天远对父母的了解,他想要向谭家求亲,他们第一反应肯定是否定。
不过没关系,好事多磨。反正他不娶别人,一条道走到黑,三千弱水就取这么一瓢饮。再不行,他还能耍无赖呢,他是家中独子,他爹连个庶子都没有,爹娘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下去。
嗯,自从认识了谭铃音,唐天远耍无赖的本领越来越高明了。
唐天远在信中言辞恳切,又把谭铃音好生夸了一番,夸得他自己都快不认识她了。
他觉得吧,他爹看了这封信肯定会为之动容。
但他没料到的是,这封信会把他娘招来。
这年头的人都喜欢不打声招呼就往铜陵县衙奔。唐天远正在退思堂与谭铃音说笑,黄瓜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少爷少爷!”
“怎么了?”
“夫人来了!”
唐天远猛地起身想要出去迎接,走出几步,他回头看谭铃音,“你先回去吧,回头我找你。”
谭铃音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唐天远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扭头走了。
出了门,唐天远想着之前的事儿,有些庆幸。自从谭铃音气他“憋不住”之后,她为了避嫌,执意要搬回南书房住——谭能文夫妇在纪衡一家离开之前就走了。郑少封是在那之后走的。
唐天远虽然不舍得谭铃音搬离,但也知道男女长时间没名没分地住在一个院儿里对姑娘名声不好,因此只好用“反正以后能天天待在一处”来安慰自己。
唐夫人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她下了马车之后改乘了一顶小轿,到宅门口的时候才屏退车夫走下来。唐天远早已守在外面,见到母亲,连忙亲自搀扶下来。
唐夫人一言未发地扫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气,唐天远尽量表现出一副惊喜到不敢相信的样子,果然见他娘脸色好了一些。不过唐天远用力过猛,一路从宅门惊喜到花厅,到后来嘴角有点僵,差一点收不回来。
唐天远让人看了茶,母子俩坐下来说话。
“娘,您怎么来了?”他大概能猜出他娘为什么来,但他主观上不希望原因是谭铃音。
唐夫人端着茶碗低头看了一眼,茶汤不够清,不够亮,茶雾中飘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涩气,不够甘。她把茶碗放下,问唐天远道:“怎么不吃我送来的茶?”
唐天远笑道:“吃完了。娘您来得突然,我没及时预备好茶,该打。”
哪里吃得这么快,想必是打点人了,在这么个破地方当小官,不送礼怎么成。唐夫人点点头,责备道:“吃完了怎么不说一声?你在信里净说废话。”
她一提信,唐天远就心虚,忙解释道:“事事都要问家里伸手,别人知道了要说我没断奶呢。这是本地产的毛尖儿,我吃着也还不错。”
“就算不问家里要,你自己不会买?有钱送人夜明珠,没钱吃两口好茶?”
唐天远淡淡叹了口气,“娘,您不和我兜圈子,我也不和您绕弯子。您不如先见一见她?”
唐夫人哼了一声,却没有拒绝。她倒要看看,把她儿子哄得五迷三道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
唐天远便吩咐雪梨道:“去把谭师爷请来。”
谭铃音得知唐夫人要见自己,一阵紧张。一路上她一直给自己催眠:我可是睡过皇后的人……不是,我可是跟皇后睡过的人……好像也不对……总之我就是不紧张就对了……
雪梨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甚是好笑,“谭师爷,你怕什么,夫人又不是老虎。再说了,就算她是老虎,你不是还有狮子吗?”她说着,朝谭铃音的身后努努嘴。她和香瓜都知道糖糖其实是狮子,反正看惯了跟狗也没什么区别。
谭铃音回头一看,糖糖竟然跟了上来,她朝它挥了挥手,“糖糖,你先回去。”
糖糖不愿意回去。它还没吃饭呢!
雪梨笑道:“谭师爷,你让它跟着吧,夫人喜欢猫。”
谭铃音于是弯腰点点糖糖的鼻子尖儿,严肃道:“从现在开始,你是猫。”
糖糖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肉呢?!
谭铃音走进花厅,首先看到上首端坐的中年妇人。妇人衣饰华贵,但并不张扬;保养很好,到现在还有风韵,不过美得有些庄严,让人不敢亲近。
谭铃音朝她躬身,“见过夫人。”
唐夫人点了点头。
谭铃音又飞快地看了唐天远一眼,“大人。”
名义上,唐天远是她的上官,她要是不理他,才叫欲盖弥彰。
唐天远朝谭铃音微微一笑,不过她没看到。
唐夫人在审视谭铃音。眼睛很大,小巧的鼻子和嘴,小鸭蛋脸儿。天庭饱满,下巴不肥不瘦。唐夫人觉得女人最难长的是下巴颏儿,太丰满了难看,太尖瘦了福薄。
是个美人样儿,但也不是狐狸精的样儿,至少跟她想象中的那种狐狸精有不小的差距。唐夫人看够了,斥了唐天远一句,“你是傻子吗?怎么还不给人看座?”
她是长辈,但在这里他才是主,这样推卸责任也说得过去。唐天远没想到她娘来这一招,连忙道:“谭师爷,坐吧。香瓜,上茶。”
唐夫人还在跟谭铃音抱怨:“我儿子不识礼数,让谭师爷看笑话。”
谭铃音总觉得这句“不识礼数”实际在说她。她道了谢,落座。
唐夫人又冷眼看她。可以看出这姑娘有些紧张,但并不羞怯,言谈举止还算大方。其实紧张一些还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是商户人家出身,见了身份敏感的长辈,若是稳重老练让人看不透,才真正可怕。
谭铃音坐下之后,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她觉得她好像说什么都不好,她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一个姑娘,跑到县衙当师爷,天天跟男人打交道,这在唐夫人这种贵妇眼中肯定一无是处。
嗯,说多错多,少言为妙。
唐夫人突然“咦”了一声。
谭铃音顺着她惊奇的目光,看到糖糖走进来。她来时把它留在门口,方才有人进出,不小心将它放了进来。
糖糖径直走到谭铃音脚边,低头拱了拱她的小腿。肉呢!
感觉到唐夫人惊疑的目光,谭铃音脸红了一红,她多希望此刻不认识糖糖呀。她轻轻挪了一下脚,想避开糖糖,没料到它又缠上来,拱完了之后见不奏效,它又倒在地上打了个滚。
——这回总该给饭吃了吧?
没有饭,没有饭!
唐夫人问谭铃音道:“你是怎么把猫养这么大的?”
谭铃音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看了一眼唐天远。
唐天远便道:“娘,糖糖天生就是一副傻大个儿。”
“糖糖?谁给取的名儿?”
唐天远笑道:“自然是您儿子了,旁人谁敢给小畜生冠县太爷的姓?”
唐夫人嗤地一声笑,“县太爷。”怎么当个县令就嘚瑟成这样了,这还是不是她儿子了?
气氛一时不似方才那样紧张。谭铃音没有赶糖糖走,眼看着它又在地上滚了几圈,用这种行为讨饭吃。
唐夫人又问道:“它为什么一直打滚,想是长虱子了?”
唐天远心想,不用长虱子,它自己就是狮子。
谭铃音解释道:“它饿了。”
“那怎么不喂它?”唐夫人的语气中带了些责备。
谭铃音早就做好了被夫人看不顺眼的准备,现在这点程度,对她来说已经算好了。所以她有些歉然地答道:“确实是我疏忽了,因出来得急,没有理会它。我该提前给它预备好饭才是。”
唐天远说道:“娘,你不知道糖糖的嘴有多刁,它只吃肉,且必须是熟肉,最好是刚出锅的红烧肉。”几句话帮谭铃音解了围。
唐夫人似笑非笑,“我可不信,”她自然知道儿子这样说的用意,于是又看谭铃音,“谭师爷,你说呢?”
谭铃音既不能撒谎也不好附和唐天远,只好说道:“其实吃食上还好说,让我发愁的是它宁可捉鸟儿,也不愿逮耗子。”
“你把它喂饱了,它自然不肯捉耗子,”唐夫人说着,吩咐一旁的婆子,“去把我带来的蒙古风干肉拿来一些。”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儿子,看样子还是信了。
婆子不一会儿取了肉回来,唐夫人看着唐天远,“本来是给你吃的。”
谭铃音捂着嘴,强忍住没笑出声。
唐夫人亲自掰着肉干儿喂糖糖。
糖糖早就练就了谁给肉吃就跟谁好的无耻嘴脸,现在跟条狗似的扑过去,一边吃一边不忘跟唐夫人撒娇。唐夫人叹道:“越看越像狗了。”
唐夫人一边喂糖糖,一边跟谭铃音说话,基本是她问谭铃音答。也没问太要紧的,谭铃音还以为她要给她下不来台,转而一想发现自己想多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越差,就表明唐天远的眼光越差,传出去也不好听,当娘的自然要为儿子考虑。
总之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谭铃音也能感觉到她并不喜欢她。
唉。
谭铃音答了些话,看到唐夫人神态有些疲惫,她便说道:“夫人,我还有些文书待整理,这就失陪了。”
唐夫人笑道:“看来谭师爷不愿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谭铃音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是镇定堆笑,“哪里,我是巴不得多听听夫人说话,好见些世面。只是夫人赶了好几天的路,想必累了,我怎么好继续叨扰呢。”
唐夫人点了点头,放她走了。
谭铃音款款站起身向她福了福身,退了几步离开,肩背挺直,走得不紧不慢,落落大方。
唐天远看着她娉婷的背影,心想,还挺会装的。
谭铃音出了门,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她一边走一边回忆自己方才的表现,有没有哪里不合适,走着走着,突然发觉少了点什么。
额,她把糖糖忘在里面了。
现在让她回去找它是不可能的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它在那里吃肉干吃得欢着呢。
唐夫人让丫鬟婆子们都下去了,留她和儿子单独说话。
唐天远正在用肉干儿逗糖糖,香瓜经过他身边时,他冷不防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让香瓜登时像是背上长了刺儿,无比难受。
唐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等人都走了,她说道:“你用不着迁怒下人,可是对我的做法有何不满?”
“哪里,娘无论做什么,肯定都是为了我好。”
这话让唐夫人心中舒坦了不少,连那涩茶都不觉得难喝了,她喝了口茶,看到糖糖还在吃肉干,纠结地感叹,“这到底是猫还是狗啊?”
“是猫和狗生出来的。”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胡闹!”她儿子从前可从来不说这种混话,都是在这个破地方待的,整天对着一些四不着六的人,近墨者黑。
唐天远听出来母亲虽然语气严厉,其实并未怎么生气。他抬头,笑着与她唠了几句家常,问家里的情况,问他爹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