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调戏

由于大齐的开国皇帝是个女人,所以“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到了大齐的后宫就不太好用。而且本朝历史上还出现过一头在朝为官一头当皇后的奇葩女子。

可若是后宫女子都要上来对朝政进行一番指手画脚,那也不成体统,所以聪明人就想出一条折中的办法:皇后身为国母,自然可以参与商讨国策,也算是帮皇帝分忧解难,至于后宫之中其他女人,该干吗干吗去。

所以皇后在后宫之中的地位有些超然,既是六宫之主,管理着其他女人,又可以自由出入前宫,按照皇帝的需求对朝政提出一些意见。

其实除了个别有野心或者想别出心裁讨好皇帝的,大部分女人对政治并没有好感。因此这么条不伦不类的政策,百年以来竟然也挺管用,并没有使后宫出一些“牝鸡司晨”的幺蛾子。

今天,叶蓁蓁忍着对纪无咎的厌烦,去了武英殿。

马得利长得高眉深目,红头发蓝眼睛,皮肤苍白,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一种妖魔鬼怪的气息。这些年随着大齐朝海禁开放,边埠通商,不少异域人士涌入大齐,多数是商人,也有一些传教士。纪无咎和叶蓁蓁都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头一次。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马得利认真学习了在宫廷觐见皇帝必备的礼仪。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个神秘而富饶的东方大国,他将成为被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君主接见的第一位欧洲人,他仿佛看见了无数的黄金在向他招手,还有那些贵族讨好的眼神,这些平时态度傲慢的人,都会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目的也不过是请他留一些上等的丝织品或精美的瓷器。

哈!哈!哈!!!

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让人爽翻天。

所以在纪无咎以为马得利会和传说中的西洋人一样单手抚胸弯身行礼时,这货“扑通”一声倒地便拜:“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无咎:“……”

地上人顶着一头红发,跪姿标准又从容,无一丝违和感。

“平身,看座。”

这时,外面响起一声高亢洪亮的喊声:“皇后娘娘到——”话音刚落,便有一盛装打扮的女子走进来。马得利突然想起礼部某个官员对他的忠告:不能盯着皇后娘娘看,更不能亲她的手!这么说吧,你要是敢碰一下她的衣裳边儿,皇上保准会砍你脑袋!

于是马得利屁股还没碰到椅子,便又急忙起身,低头对着走进来的女子跪下:“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眼睛看到她的裙角和鞋子,那精美绝伦的程度让他直接换算成金子感叹了一番,心想不愧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叶蓁蓁先朝纪无咎福了一福,见礼之后,才看向地上所跪之人:“起来吧,坐下说话。”

纪无咎对叶蓁蓁的不请自来没表示什么反感。帝后两人和马得利聊着天,问这问那,马得利侃侃而谈,气氛一时很和谐。

纪无咎询问了马得利他们家乡的风土人情,马得利把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说了一遍。但是说句实话,欧洲在抢劫全世界之前,实在也没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尤其是在这个历史悠久经济繁荣文化灿烂的文明古国面前。一些科技发明倒是亮点,但放在这里只能算是“奇技淫巧”。纪无咎听得兴致缺缺,叶蓁蓁却十分感兴趣,还着重打听了他们历史上几个船夫的探险过程,以及欧洲几个国家之间的海上争霸。整个欧洲的发家史其实就是一部侵略史,所以即便他们粉饰得再好,聪明人依然能听出其中的血腥味。

纪无咎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所以他很快就觉出不对劲:这些蛮夷好勇斗狠,劫掠他国,而且海上力量似乎很强大,若是有朝一日地大物博繁荣富庶的天朝上国被他们盯上……纪无咎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不觉地眯起眼睛。

于是皇帝陛下也开始加入讨论,气氛一时很热烈。

马得利走后,纪无咎平静地看着叶蓁蓁:“你很聪明。”

“皇上过奖。”说过多少次了,本宫聪明绝顶。

不,不只是聪明。叶蓁蓁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不会把自己的思维局限在某个框框内,而是天马行空,无所不想。大齐朝的男人们习惯于以孔孟之道解决家事国事天下事,但殊不知真正的“大道”,在于无所不包。身为上国之君,自然该有上国之君的胸襟,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即便是蛮荒边夷,也有其值得学习的地方……

“皇上。”叶蓁蓁突然打断了纪无咎的思考。

“嗯?”纪无咎看向叶蓁蓁。

“我听说你过几日要去北燕围猎?”叶蓁蓁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臣妾仰慕皇上武略已久,十分想亲眼见一见皇上策马弯弓的风采。”

“难得从皇后口中听到几句恭维话。”纪无咎说道。他知道叶蓁蓁的心思,但偏偏绝口不提。

北燕离京城有一百多里,在燕山脚下。那里多山石,土地也不肥沃,皇室便辟出一块地方,让人养些鹿啊羊啊兔子啊什么的。一到秋天,天子就会领着群臣在这里策马打猎。受前朝重文轻武导致灭亡的历史教训,本朝十分重视武备,贵族男子也以文武双全为荣。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各家王孙公子在圣上面前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叶蓁蓁未出阁时,她的哥哥们还会拎些战利品回家,她也很想见识一下,却一直没有机会——家里大人怕她磕了碰了。

看着叶蓁蓁充满期待的眼神,纪无咎说道:“朕要考一考你,答得好,就带你去。”

“考什么?”

“如今农忙已过,朝廷要征集农夫治理黄河。朕打算命工部在往年汛情严重处建堤筑坝,修个水库,涝时可蓄水,旱时可济灾。你觉得如何?”

叶蓁蓁狗腿道:“这是千秋万代的好事,皇上圣明!”

“嗯,”纪无咎点了点头,“只是这个工程巨大,现下并无合适人选,你觉得何人可当大任?”

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尤其叶蓁蓁的二哥就在工部。她想了想,推辞道:“这个……我对那些人又不了解,怎么能妄加议论。皇上您慧眼如炬,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答不上来?”纪无咎挑眉。

“不是……皇上,要不您换个问题?”

“也好。这个工程需要很大一笔款项,单是管民夫吃饭,就要调配许多粮食。皇后觉得要如何做,才能保证底下的官吏不会层层盘剥?”

官吏贪污这个问题是肃不清的,古往今来多少能臣都败在这个问题上。叶蓁蓁想了想,说道:“不若釜底抽薪?”

“哦?怎么个釜底抽薪?”

“不必大举拨款,银子先在户部压着。理水的民夫可就地征调,让他们自管食宿。参与修建水库者,全家免赋税两年;家中人口单薄或人口太多者,减免程度相应增减。等到来年征税时,当地的总税收中就已经扣去了这笔银子,户部只管算账就好。”农民从秋忙之后到来年开春耕种,中间有一段时间比较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闲着也要吃饭。若是按照这个政策,会有许多人主动上门应征的。人数多了,工程进度也会加快,没准明年夏汛来之前就能完工了。

纪无咎食指轻轻敲着桌子,垂着眼睛不置可否。

“哦,对了,如果附近有驻军,军队没事儿干的话也去干活儿,就当强身健体了。”

纪无咎突然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叶蓁蓁:“如此甚好。”

叶蓁蓁一愣,以她的经验,纪无咎此人不爱笑,但凡他笑,准没好事。她不太放心:“我随便说说的,皇上也不用太当回事。”

“不,你答得很好,”他站起身,“走吧,陪朕去慈宁宫看看母后。”

早上不是才看过吗……叶蓁蓁不情不愿地想。

慈宁宫中,太后难得看到纪无咎和叶蓁蓁共同前来,而且纪无咎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太后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看纪无咎时,脸上化开慈母的笑容。

“难为你在前头朝政繁忙,却还老想着来看哀家。”

“母后这是哪里的话,看着您康康健健,朕处理朝事也能安心。”

这两人凑一起开始表演母子情深。

叶蓁蓁觉得无趣,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很难讨好太后,索性就不去白费力气了。

“这是前儿贤妃给哀家抄的金刚经,你看看这字,仔细闻还有一股香气,哀家念着,就仿佛看到了佛祖。这孩子,就是心诚。”太后开始神神道道,夸佛祖的时候也不忘把贤妃捎上。

“母后喜欢就好。”纪无咎从来都认为佛经上的故事是胡说八道,碍于太后是他亲妈,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违逆的话。

“贤妃这孩子真真儿可人疼……你们两个近日可还好?”

叶蓁蓁心想,当着皇后就说这样的话,太后娘娘您是有多心急啊。

“朕有几天没看到她了。”纪无咎实话实说。

太后长叹了口气。

纪无咎说道:“母后,后宫之事,朕自有分寸。其他诸事,皇后料理得也很好,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叶蓁蓁支起耳朵,怎么感觉纪无咎话里有话呢?

太后面色不悦:“你是哀家的孩子,哀家怎能不上心?”

“劳母后挂念,孩儿心中感怀。只是既然‘在其位,谋其政’,皇后自然应当做皇后该做的事,不能躲在您背后偷懒。”纪无咎说着,看了一眼叶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