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皱眉按住虞清梧的手,沉声道:“殿下莫要任性。”
……果然中计。
虞清梧目光落在裴延之用力压住自己的那只手,臂甲金属将阳光折射出彩色映在白玉簪头梅花蕊正中,她轻飘飘掀了眸:“裴大人这是何意?父皇的旨意,应该是只让裴大人来教本宫习武,而非做其他事吧?”
她尾音上扬,这个其他事指代什么,再明显不过。
裴延之猝然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连忙请罪收手,却不巧……
闻澄枫刚走进内殿就看见这幕,一个头戴紫金发冠的外臣男子握着虞清梧的手,而长公主正仰头对那人轻笑。
他听闻长公主召见自己的欣喜霎时凝固在嘴角,眉心抽跳,隐在袍袖中的手不禁握成拳。甚至素来能看透虞清梧所有表情的人,这晌也没发觉那双桃花眼底笑意虚假。
闻澄枫压制住满腔情绪才没有冲上前,假装平静:“长公主叫我有什么事?”
裴延之已经重新规矩站好,并且往后退了一步。
虞清梧对闻澄枫道:“原本是有的,但现在嘛……”她淡淡瞥过裴延之,“本宫以为裴大人身为外臣,在不能恪守礼节之前,还是勿踏入后宫的好。否则万一冲撞了贵人,就算是永平伯府也未必护得住大人。”
“裴大人以为,本宫说得对吗?”
裴延之眉峰紧锁:“殿下教训得是。”
他对渔阳长公主的脾气早有耳闻,本是极不愿接陛下安排这份差事的。但无奈听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陛下和贵妃娘娘另有谋算,倘若他能应下这份差,对永平伯府有莫大好处。
裴延之碍于家中父辈之命,以及那日宫外得遇长公主,私心里总觉得如此容貌惊艳绝伦的女子,脾性应该不会真像传闻中那般恶劣,遂才接了圣旨,今日来到瑶华宫。
没曾想,人不可貌相,是他高看长公主了。
而闻澄枫也终于看出,适才他进门那场景是长公主为了把人赶走演出来的戏,唇角不着痕迹翘了翘。
虞清梧不喜欢裴延之,他也不喜欢裴延之。
眼见裴延之就要告退,闻澄枫突然开口:“裴大人,请等一等。”
他道:“虽然裴大人遗憾做不了长公主之师,但我在北魏时就听说过兵马司指挥使的威名赫赫,不知能否有幸向裴大人切磋讨教一二?”
虞清梧微讶,她偏头看见闻澄枫面色正经不似玩笑,这人……
穿书两月,她从来没见闻澄枫露过锋芒,少年不论面对越帝的羞辱还是虞映柳的刁难,包括自己刚来那一日画芷罚他跪,闻澄枫的态度始终是咬牙按捺,沉默隐忍。
一如原书中对他的描述,忍辱负重。
这晌,似乎是少年在南越头一次意气争强。且还是在裴延之并未招惹他的情况下,主动挑衅。客观而言,不是什么明智举动,以闻澄枫无比明确自己目标的性子和格局,不该做出这种莽撞事才对。
但虞清梧偏偏又从闻澄枫那句邀战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愠怒。
难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过节?
裴延之是临安城中兵马司指挥使,闻澄枫则在临安城内埋下诸多暗桩眼线,还真说不准裴延之有没有发现一些端倪。虽然没查到闻澄枫身上,但铲除暗桩的事,兴许他做过不少。
这样一来,闻澄枫的确有理由憎恶裴延之。
虞清梧自以为解释通畅闻澄枫的动机后,便没有阻拦。
她深知少年被南越俘虏,又被北魏抛弃,身心都背负太多压抑情绪,能用这种方式释放出来,算是好事。
于是她在瞥见裴延之脸上一丝明显抗拒后,还推波助澜地帮了闻澄枫一把:“说起来,本宫已经许久没见识过比武了。今日这机会正好,裴将军应该不会拒绝本宫小小的要求吧?”
她都这样发话了,和懿旨无异,裴延之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低头道:“臣,遵旨。”
瑶华宫正殿前,虞清梧命琴月折下两截长度合适的树枝消去枝干倒刺,然后才递给二人。
此举意图很明显,既是比试,点到为止。
她生怕这个年纪的闻澄枫武功不敌裴延之,被真刀真枪伤着,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两人各自拿了树枝,闻澄枫没有片刻停顿旋即出手。
比武是虞清梧没接触过的领域,她其实并看不太懂,只能大概分辨出闻澄枫从最开始便始终在进攻,且招招狠辣。这让虞清梧越发肯定,在少年心底与裴延之有过节。
而反观面对闻澄枫凌厉出招的裴延之,处于防守状态,似乎一直找不到反攻的机会。并且在两人交手了数十招后,他明显不再游刃有余,应对得越来越吃力,有好几次都是堪堪闪躲,勉强避开闻澄枫挥来的树枝。
虞清梧看得惊诧,她没想到闻澄枫的武功居然这么好,把比他大六岁的裴延之完全压制,更别说临安城内兵马司已经是南越实力最强的禁卫队。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感慨闻澄枫太强,还是叹息南越军太弱。
但说来奇怪,既然少年的功夫能完胜指挥使,当日又怎么会被虞映柳手底下几名细胳膊细腿儿的太监钳制丢进明月湖。他应该完全有能力反抗,并且挣脱才对。
又不是当初在掖庭,无人护着他,才需要事事咬牙隐忍、独自吞咽。
她早对他说过,但凡遇到出言造次出手无理的,都不必跟对方客气。纵使真的惹出麻烦了,也有自己这个长公主给他撑腰,替他摆平,什么都不用顾忌。
稍稍走了会儿神,耳边蓦然传来一声闷哼。
“嗯……”略显稚嫩的少年声线,明显是闻澄枫发出的,虞清梧瞬间转头看去。
就见裴延之手中树枝重重落在闻澄枫后背,打得少年脊梁骨弯了弯,向前踉跄半步。他手臂和掌心也脱了力,树枝掉在地上。
虞清梧不自觉瞪大眼睛站起身,情急之下没想到唤人,直接自己上前扶住闻澄枫:“你没事吧?”
少年嘴唇血色褪去,想张口说话,但额间冷汗细密渗出,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干脆闭嘴不出声了。
可即便闻澄枫再能忍,虞清梧也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
脑干、脊柱、腹部,是人体最脆弱的几大部位。裴延之那一下直击背部,很有可能伤到脊梁骨,虞清梧忙不迭大喊:“琴月,传太医!”
裴延之望着闻澄枫被两个太监搀扶走远,又摊开手,看向自己掌心纹路。紧握树枝留下的红痕历历清晰,全是他比试时用尽全力的痕迹。
那个北魏废太子的武功很好,或者不该用“好”这个词来简单评判,而该说他出招看似步步紧逼毫无章法,实则有一套无形更胜有形的体系在里头,很强也很难对付。
裴延之有自知之明,他伤不到闻澄枫。
开始时伤不到,比到后来更加不可能伤到。
而最后那一下,分明是闻澄枫预判了他的出招,主动朝他手底下撞来的。
裴延之今日第三次皱眉,茫然离开瑶华宫。
偏殿之中,太医给闻澄枫看诊过后,留了三瓶伤药,分别做外敷内服之用。只是皮外伤,没影响骨骼,坚持擦几天药便能彻底痊愈。
太医的话犹如定心丸,虞清梧松下一口气。
她指了陆彦去给闻澄枫上药,自己先行回寝宫。可才走出去没两步,陆彦突然跑出来追上她说道:“长公主殿下,要不您派其他人给主子上药吧。”
“发生了何事?”虞清梧问。
“不算什么大事。”陆彦面露尴尬挠挠头皮,“但就是主子他嫌我一个粗糙大汉笨手笨脚的,力气还恁大,给他擦药跟逃犯上刑一样。”
……虞清梧理解了陆彦的话,这是在怕痛?
好歹也是军营待过两年的人,哪怕闻澄枫身为皇子真正上战场的次数不多,但练武过招弄出皮外伤属实悉数平常,闻澄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矫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