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礼可收拾好了?”
闻澄枫埋首在她臂弯里点头:“嗯,都收拾好了。”
一个小包袱里,装了长公主给他买的所有衣裳,还有长公主送给他的福袋铃铛,和冬至饺子吃到的那枚铜钱。
他是被南越从战场上俘虏的,来时除却满身血迹什么都没有,按理说,离去时本也该轻松无物。
可他偏偏遇到了长公主,关心他、照顾他、毫无保留地真心待他。长公主是他在南越唯一的留恋,不对,如今母后崩逝了,长公主依然是他在这个世间最大的留恋。
他暂时还无法带走长公主,是以只能带走所有沾染过她气息的东西。
在两人下次见面之前,好让他睹物思人,聊作想念。
虞清梧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天色挺晚了,早些睡。明日你还要赶路,得养足精神。”
闻澄枫却不舍得松开她,心中百味杂陈,反反复复地犹豫要不要告诉长公主自己的计划。毕竟这般大的事,无论如何长公主都该有知情权的,可与此同时,闻澄枫也在害怕。
倘若他说了,依照长公主的脾性,定又会如同那日在缙云行宫中,皱眉吼他一句吃错药了。然后再劝他收手,适可而止便罢了,不许拿万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诸如此类的话。
可覆水难收,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走,就必须把长公主也带走。
除非计划失败,否则决不停手。
闻澄枫不想在离别之际和她闹出分歧矛盾,于是解释坦白的话在喉咙滚过几遍,最终咽下。
或许是因为明天就要离开,少年胆子比任何时候都大,逾越仰头,用自己的发顶蹭了蹭虞清梧的下巴。
他小声央求:“长公主可不可以陪我睡。”
说完又觉得这句话有歧义,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长公主可不可以多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虞清梧立马就答应了。
这晚,她守在闻澄枫榻边,借着浅白月光,用目光细细描摹少年俊朗容颜。
那垂挂的纤长眼睫遮挡左边眼睑下朱红小痣,和睡着的人一样安静乖生。虞清梧瞧着,无端生出浓浓的不舍。
到底是她养了小半年的少年,文韬武略、郎其绝艳,要说完全没有半点情意是不可能的。但明日之后,此去一别,她和闻澄枫应是永不会再相见了。
少年会在不远的将来称帝,君临天下。而她尚且躲不过和永定伯家小公子的荒唐婚约,这自然得抗争。但更重要的,是在南越国破家亡之前逃离临安,隐姓埋名,自此做一个普通人。
如是想着,手指下意识伸出去。
山眉海目、薄唇挺鼻,凌空描摹着他精致的五官,似是要这样印刻入脑海深处。
手指越压越低……
在距离细密睫毛咫尺之距的刹那,虞清梧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才慌忙收回手。
听着少年愈渐平稳的呼吸,放轻脚步离开。
五月仲夏,姹紫嫣红纷纷零落碾作尘,芭蕉浓绿映纱窗。
日长惹得人倦乏,虞清梧慵懒斜倚贵妃榻,桌案摆有冰镇荔枝艳丽绯红的果皮外裹挟薄薄水珠,她信手从碟中捻起一粒,心不在焉地剥起皮。
算算时日,距离闻澄枫回到北魏军营已经一月有余。这段时日内,魏军并没有鸣金收兵,反而势如破竹又攻占了南越几座城池,大有乘胜追击之势。
对此,越帝勃然震怒,在朝堂上痛骂魏军出尔反尔。南越分明已经按照北魏提出的要求,将闻澄枫护送归还,魏军却公然违背约定,得了好处不办事。
魏军派来的使臣丝毫没把越帝的怒火放在眼里,腰杆挺直站在南越金銮殿上,甚至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从容不迫地说越帝委实冤枉他们。
当初北魏勉强答应南越议和,便是提出需要越帝做到两件事。如今归还闻澄枫只是其中一件,至于另一件……
北魏始终没有说明条件,南越不知道是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做。北魏遂抓住这点漏洞,趁机拿下南越两座城。
越帝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
虞清梧其实多少能理解北魏的做法。
自古以来所有战争都以利益至上,南越与北魏素来不是君子之交,打仗除了靠兵马实力正面交锋,有些时候还要看谁的脸皮更厚。
北魏就是一头具有尖爪獠牙的饿狼,而南越,在他们眼里不过一只任由宰割的小羊,肉多且肥美。
此番北魏排兵点将,讨要闻澄枫必然是主要目的。但不代表魏军上万兵马在已经将小肥羊围住的情况下,能忍住啃上两大口羊肉解馋的欲`望。
所以北魏迟迟没有说明第二个需要南越做到的条件是什么,为的,就是趁机揩南越的油,厚脸皮占点儿地盘。
虞清梧将剥好的荔枝放在另一个白玉碟中。
正巧琴月推开殿门,步伐比往常匆忙地走到竹木榻边儿。
虞清梧淡淡掀了眼皮,将玉碟朝外一推,问她:“吃么?”
“殿下!”琴月并不理会晶莹诱人的荔枝果肉,疾跑之后的胸膛上下起伏喘着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吃这些个东西。您可知,就在今日早朝时,北魏使臣将同意停战的第二个条件说了。”
虞清梧眨了眨眼,她并不知道。
但心想就算北魏提出议和条件,又和她有甚么关系,完全妨碍不到她吃从岭南运来的新鲜荔枝。
琴月见她依旧不紧不慢,甚至连问都不准备问,心底越发焦急,干脆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直接挑明了:“北魏那个使臣简直目中无人,居然说让咱们派出公主前去和亲!”
“并且指名道姓,要您去!”
指尖荔枝倏尔掉落在地。
滚动了几圈,沾上灰尘。
虞清梧缓缓转过头:“……你说什么?”
琴月的声音比方才低了许多,可吐字依旧清晰,敲在虞清梧心头:“北魏指名要殿下前去和亲。”
“陛下还没有明确表态,但各位主张议和的大人们都纷纷上奏恳请陛下答应北魏。唯一坚决反对的,反倒是永定伯,估摸着也是宠溺孟小公子,知道孟小公子心系殿下……”
之后琴月还说了什么,虞清梧概是一个字没听入耳,只反反复复低喃着两个字。
……和亲。
跟谁和亲?
她张了张嘴,将困惑问出口。
琴月摇摇头:“那个使臣只说要殿下去北魏,却全程没提和亲对象是谁,但左不过……”
她话音戛然而止,抬头觑了一眼自家殿下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