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澄枫当即不满,虞清梧便用指尖轻挠他手掌,将这人的小情绪安抚哄好。
吴为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徐徐启唇:“说起这梵漓族,其实就是一个小部族罢了。大概三四百年前,讲出来其实有不少人知晓,可后来这个部族突然销声匿迹了,再没有族人出现在众伙儿视野中,自然逐渐被世人遗忘。”
“这好好的一个部族,为何会突然销声匿迹?”虞清梧不禁奇怪。
“长公主殿下,您不该这样提问。”吴为道,“您应该说,为何被楼兰国当做保护神的部族会突然销声匿迹。这样子再叫我回答,才会让故事听上去比较有趣。”
闻澄枫听他戏谑之语,顿时皱眉沉声:“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你那破茶楼。这么多事,不爱说就出去。”
吴为长眉挑动,竟真的在他这句话后,弯腰揖身:“那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虞清梧:“……”
她连忙看向闻澄枫,朝他挤弄眼神。这人是不是忘了,分明是他派陆彦将人请进宫里来的。
“……”闻澄枫默契地看懂她眼神后,讪讪咳嗽两声掩饰窘迫,终归搁下面子出言挽留把吴为重新喊了回来。
之后,吴为再说什么,闻澄枫都没有打断。
虞清梧把他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心底早已偷笑不止。
这人醋起来丝毫不显君王气派便也罢了,甚至透着股幼稚的孩童傻气。气性大,论威力却实在没多少。
她只听吴为接着续道:“说到底,这事儿委实是楼兰胡搅蛮缠。倘若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将北魏和南越几百年前的古书都翻遍,定然也会在其中一两本中看见,梵漓祭司是北魏、或是南越的保护神这类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话根本就是当时人编造的噱头?”虞清梧反问,“可犹如昔日乱世语,得卧龙凤雏者得天下,实乃因卧龙与凤雏有过人之能。但这个梵漓族内有什么稀罕东西,值得被各方奉神?”
“长公主殿下聪慧过人,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错。”吴为道,“只不过梵漓族内有的,并非什么稀罕宝贝,而是传言说梵漓族圣女与圣子两位祭司有通天之能,可窥见身边亲近之人的将来。”
“传言盛行的那几十年间,路边随意一个算命道士为了拉客赚银子,便会说自己是梵漓族人,曾跟梵漓祭司学过占卦之术,定就能吸引来无数主顾,赚得瓢盆满钵。”
虞清梧不由得嗤笑:“这般荒谬怪诞的传言,想来也只能哄骗头脑简单的信命之人吧。”
什么通天之能,什么窥探将来,换作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而这一回,吴为没有应承她,顾自说:“事实便是,楼兰王室的人信了。他们派出军队包围梵漓族人居住的地境,要求交出圣女与圣子两位祭司,跟他们回楼兰,世代为他们占卜。梵漓族人不肯,他们便杀戮无辜,以强权逼迫。无奈之下,彼时的圣女逃出重围,去寻北魏国君相救。”
“梵漓族的长居之处就在楼兰与北魏的交界处,地境划分始终不太明朗,北魏国君自然乐得答应圣女的求救,因为这样一来,他便能将楼兰驱赶出那处地境,再名正言顺归入北魏。可除此之外,他还提了另外一个要求,救梵漓族人可以,但圣女得留下,为北魏皇室效命。”
“说到底,是他也信了梵漓祭司可窥伺将来的传言。两边都是狼,而楼兰的胃口更大、手段更狠,圣女权衡之后,选择和北魏做这场交易。再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圣女和一干忠诚于她的追随者留在北魏皇室,而其余族人各自如寻常百姓生活,时间久了自然销声匿迹。”
祸起流言,徒添天降之灾,不外乎此。
虞清梧和闻澄枫皆是不信荒诞谣言的人,没再细致追问其他,让说完逸事的人去找陆彦领赏钱,而后出宫。
小厨房送了膳食上桌,还不等宫女太监退下,闻澄枫便开始殷勤替身边人布菜。
虞清梧总感觉这人自听过方才吴为之语,就变得有些奇怪。果然,当殿门合上,她便听见闻澄枫开口说:“姐姐,依照那个说法看来,贵妃娘娘应当是梵漓圣女之后无疑,所以你也是……”
他顿了顿:“你会埋怨当初拿圣女做交易抵押的先祖吗?这毕竟是北魏做的事,你会埋怨我吗……”
闻澄枫脑袋已经完完全全埋下去了,两只手搭在大腿上,揪着衣料拧巴。
他很紧张,甚至心慌到害怕,开始无比后悔派人出去探查梵漓族的事,最终得到这样的真相。
虞清梧望着他,目光落在他细长眼睫低垂轻颤,正午暖阳倾洒的金光在末梢浮跃闪烁。她问道:“如果你是彼时的先祖皇帝,你会怎么做?”
闻澄枫紧抿薄唇,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虞清梧静静等他回答,可瞧见的却是他几度欲言又止,倏尔轻轻低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她道,“你也会抛出和先祖皇帝同样的条件,对吗?”
闻澄枫的眉头在她话音落下那一瞬间狠狠皱了起来,痕迹犹如大腿部被他拧到一塌糊涂的皱巴衣料。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可他不敢说,也不会对姐姐撒谎。
虞清梧无声默叹,干脆握住了他不断拧衣裳的手。
她道:“我也是。”
闻澄枫猝然抬头看她,似听懂了言下之意,却又似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眸底兜满惊诧与疑惑。
虞清梧笑着,一边将他蜷缩成拳的十根手指头放松掰开,一边温声说道:“你不必担心自己的真实想法会使我生气,因为倘若我是先祖皇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我是要同你听政的人,有理智掂量清楚在每件事情中利益与私情的轻重。何况,归根究底是先祖皇帝救了他们,哪有受恩者反过来埋怨施恩者的道理。反倒是楼兰过分贪婪自私,与他们商路的让利,该提一提了。”
闻澄枫怔怔听她说着话,仿佛胸腔下的心跳伴随她的话音逐渐加快。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自己先前几年日子过得不怎么顺遂,概是积攒所有运气都用在了遇见她这一件事上。
闻澄枫顺着她握住自己的手,慢慢向上攀,见虞清梧没有躲开,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将脑袋侧枕过去蹭动:“姐姐不埋怨自是顶顶好的,但倘若万一哪天你心里不舒坦了,千万别憋着,就拿我出气。”
虞清梧被他蹭得手臂养,饶有兴致地逗他:“如何拿你出气?十天半个月不准你上榻么?”
闻澄枫动作霎时顿住,含笑面色也僵硬。
他绷着两撇眉毛艰难道:“这个不行。”
“书上说会憋坏掉的,姐姐怎么忍心。”
闻言,虞清梧嘴角不禁抽了一下:“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闻澄枫想了想,认真回答说:“医书。”
虞清梧:“……”难不成还是她多想了?
闻澄枫又道:“姐姐快用膳吧,一会儿菜温变凉就该不好吃了。”
经他提醒,虞清梧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叫了好几番空城计,当即执起桌上银箸,用起午膳。
可她才刚刚开吃没多少,蓦地,脑海中划过些什么,当即“啪——”一声将食箸拍在桌面,腾地站了起来。
她在闻澄枫满是狐疑的眼神中解释说:“我忽然有急事儿需要出宫一趟。”
“我陪姐姐一块儿去。”闻澄枫道。
“不必,我立马就回来。”虞清梧拒绝他。
而后,愣是连宫装华裳都没换,就这般手提着衫裙,大步流星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