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2年,陵县泥石流造成多处房屋倒塌,多人受伤,顾家老大家的两个小孩被埋在腥臭沉重的黑色泥土里长达三个小时,大儿子顾眠心肺受损严重,双腿被挤压成多处骨折,小女儿顾盼被护在哥哥顾眠的怀里,只是轻微受到惊吓,睡了一觉便好了。
顾家不富裕,前几年借了许多钱用于顾眠的脑部手术,如今又要跟无底洞似的填补骨折和心肺修复手术与之后的一系列住院费用,即便政府有补偿,但依旧不够。
一连许多天顾家没一个笑脸,才九岁的顾眠虚弱地躺在市医院的监护病房里,隔着一道苍白的大门跟老了许多的爸爸无声地说:
算了吧,爸爸,我不想治了。
顾家的老大名叫顾爱国,老实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可望着病房里像是天使似的漂亮大儿子,脑袋里连去抢银行的点子都在疯狂闪现。
顾爸爸在外头跟儿子顾眠微笑,也无声地对了个口型,说:没事儿,爸爸有钱。
顾眠在床上掉眼泪,他连哭都哭得好像世界在破碎,令人心痛,他还小,但总觉得自己活够了,一天都不想呆在这里,可放弃似乎又对不起为他坚持的爸爸妈妈,于是小小的顾眠只是哭,偷偷哭,他扭头去看窗外的天空,天上是一片湛蓝,是晴空万里,但也太空了一些……什么都没有……
小顾眠心里也空荡荡的,心想,也不知道后山上爷爷种的西瓜熟了没有,他想吃西瓜了……
2.
1992年,上海外滩旁的一栋老洋楼翻修完毕,当地大家族企业陆家大摆筵席,陆家当家老爷子陆归正值壮年,跟宾客们打过招呼后站在昂贵的进口红木阶梯上抽烟斗,深目撩过下面一桌桌客人,忽然对身后一直紧紧跟着自己的大儿子道:“撼城呢?怎么不出来?”
陆家的大儿子名叫陆超群,母亲是陆归的大老婆,只是去世的早。陆超群早年还是个大学教授,如今在自家产业里担任部门经理,还在历练阶段。
面对父亲陆归,陆超群有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畏惧与恨意,只是这种感情复杂极了,表现出来的就是极度的听话和希望被认可。
他自己是个平庸之辈,他从未被认可过,但儿子陆撼城却不一样,陆撼城是他的骄傲,听父亲提起自己那从小就表现出超人智慧的儿子,陆超群连忙露出个笑脸来,但又不想太明显,声音也特意表现得不那么得意,笑道:“不清楚,大概又在哪儿躲清静吧。”
陆归老爷子穿着唐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跟大儿子道:“你这个儿子,我看跟谁也不亲,智力再高有什么用?成天鬼魂儿似的,张口闭口就是‘无趣’,我看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在怀他的时候看太多哲学类胎教了,搞得现在撼城一点儿人气儿也没有。”
提起这个大孙子,陆归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大孙子跟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性格脾气都是绝对的说一不二,聪明绝顶,想要办的事情,绝没有办不成的,就算是不认识的人,看见撼城,也是没由来的不敢小觑。
甚至在数字的敏感度上,撼城超越一切专业学者,只要能够惹起那孩子的兴趣,那可有意思极了。
可问题是能够引起那孩子兴趣的事情少之又少。
三岁的时候还能让他听钢琴曲,但五岁就把所有乐谱背下来后陆撼城那孩子就对钢琴失去兴趣,六岁给他找了个奥数老师,七岁出了个题把老师难住后就不想再学了,去年更是对金钱都没有渴望,亲情也很淡漠,他看过生物后,认为人的本质就是一堆细胞,所有的情绪和感情都是基因与激素决定的,整个世界都像是巨大的培养皿,每个人都只是一颗细胞,而细胞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
“我看,要不送他去四处旅游一下,成天呆在屋里思考那些不该他这个年纪思考的问题,就是个傻子也得抑郁。”陆老爷子沉沉道,“兴许多出去看看,多认识认识一些美好的事物,心态都不一样。不然就他这样子,我看也不用等到成年,要不了几年就觉得无聊自杀去。”
陆超群吓了一跳,总觉得不可能,但又不敢赌,思前想去晚上还是打算问问儿子的意见,毕竟如果逼着撼城出去看世界,撼城不乐意的话恐怕适得其反。
陆超群跟妻子商量了一下,晚上就一块儿带着才九岁的儿子出门吃饭。
他们去常去的酒楼,九岁的陆撼城个子已经开始比同龄人高了,穿着简单,双手揣在裤兜里,万年冷淡的冰块儿脸连笑一下都觉得是浪费力气,但在车上看见市中心医院的巨大logo时,陆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总是追随过去……
“在看什么呢?撼城。”妈妈严教授伸手摸了摸儿子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