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间簪着的步摇轻颤,垂落的玉色流苏随之拂过她被暑气蒸得绯红的双颊,漾出微弱流光。
“我与哥哥同去。”
翌日清晨,一辆轩车自桑府中驶出。
折枝端坐在车内,将一只小包袱放在自己的膝面上,用袖子轻轻压住,这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一碗甜粥。
谢钰坐在小桌对侧,神色冷淡。只略用了一块米糕,便将筷子搁下,皱眉抬目,看向眼前的折枝。
大抵是因着今日是去庙中祭拜,小姑娘穿得格外素净。
月白色的云纹上裳罩着玉色烟罗裙,裙上也未曾绣些鲜艳花木,只在锁边处以浅色丝线淡淡描了一支清雅的白梅。
便连那乌缎般的青丝间也未见步摇珠花掩鬓等华物,仅以一支乌木簪子轻巧挽起。
谢钰看了一阵,眸底暗色愈浓,长指无意识地叩在小桌上。
桌上放着的甜粥随着谢钰的举动轻轻荡出涟漪,惊扰到了正想用木勺再添些的折枝。
自清晨见到谢钰后,他似是一直心绪不佳。而此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底的神色晦暗得像是大雨中的夜色,丝毫不见光亮。
折枝想起他衣袍遮掩下的那身伤痕,似是隐约猜到了什么,轻轻打了个寒颤。
遂放下碗来,将手里的包袱解开,从里头拿了一小沓佛经过去,轻声道:“这是这几日折枝为母亲誊写的《金刚经》。哥哥看看,可有错漏之处?”
谢钰的思绪被她打断,轻皱了皱眉,眸底的黯色却也随之敛下。
只沉默着抬手接过,略翻了几页后,淡淡启唇:“妹妹每年皆会誊写?”
“是。”折枝轻轻点头,又小声补充道:“是以前母亲身边的田嬷嬷告诉我的,只要心诚,菩萨便能收到。只是以前年岁小,不能出府的时候,折枝便在后院里寻个清净地烧给母亲。”
谢钰又翻过一页,指尖轻拂过小姑娘日渐隽秀的字迹,语声依旧是淡漠,辨不出喜怒:“妹妹之前从未习过字?是如何誊写?”他略微一停,又道:“是寻人代写?”
折枝轻轻摇头:“折枝听说,这佛经要亲手誊写才算功德。而折枝虽不识字,但跟着古籍上的模样描过去,却还是会的。只是多花些功夫罢了。”
谢钰淡看着她。
佛经上用字,比寻常行文中更为复杂晦涩,即便是识字之人想来誊写亦有些艰难。更勿论是只会写工尺谱上那十个字的小姑娘了。
“妹妹与我说这些,是在赎罪?”谢钰低笑出声。
折枝捧着包袱的指尖颤了一颤,有几分心思被窥破得慌乱。
其实那日强求谢钰一同来昙华寺祭拜,亦是动了私心,想着戚氏生前待她极好,可自己那时年幼,从未替她做过些什么。
可事已至此,至少要将她真正的子嗣带到灵前,让她看上一眼,也好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
当年之事已是无法追回,唯有尽力去弥补。
如此,两清之后,才好一别两宽。
“那哥哥能原谅折枝吗?”折枝小心翼翼地道:“抑或是说,怎样才愿意原谅折枝?”
谢钰慢慢翻动着手里的佛经,轻声哂笑道:“妹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折枝被他问住。
若说有罪,当年之事,她全不知情。
可若说无辜,却也是她的生身父母因她而使谢钰离散在外,受尽冷眼与磋磨。
她垂眼想了良久,直至听见了车帘外缥缈而起的佛音,方轻轻启唇:“折枝是否有错。全看哥哥如何去想。如果哥哥认为折枝有错,那折枝便是有错。”
话音落下,车内便是良久的静默。
谢钰翻动佛经的长指停住,继而收紧,将那单薄的宣纸一寸寸握得发皱。
折枝悬心屏息等了一阵,却只等到马鞭一响,轩车停下。
车帘外响起泠崖的声音:“大人,昙华寺到了。”
折枝愈发惴惴地望向谢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