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随之抬眼,平静地将手中发皱的佛经重新抚平,递回她手上,继而如常步下马车。
折枝忙也将那沓佛经放回包袱里,匆匆跟着谢钰步下车辇。
足尖方触及地面,折枝略一抬眼,却见谢钰正执一柄玉骨伞,立在不远处等她。
面上神容疏淡。
仿佛方才车内的一番诘问,从未存在过。
折枝抱着包袱小跑过去,躲进他的伞下,也并未提起方才不快之事,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哥哥’,便又带着谢钰入了山门,对一位迎客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道:“这位小师傅,我们是户部侍郎府中前来扫灵之人。劳烦小师傅带我们去户部侍郎先夫人灵前。”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那小沙弥也躬身回了个佛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抬步往寺庙内引路。
两人随着小沙弥走了大抵一盏茶的功夫,方于一座半旧的偏殿前停下。
戚氏的牌位便供在这座清净的偏殿里。上首的乌木牌位上,是一行肃穆的篆书‘爱妻戚氏之灵位’,这还是入京后,桑砚在昙华寺中亲笔所写。
而那时,他早已迎娶了柳氏。这牌位立在昙华寺里多年,除每年准时遣仆妇送香火钱过来之外,竟从未亲自来过。
如今想来也是讽刺。
折枝轻轻叹了口气,予了小沙弥些香火钱请他回山门前忙碌。
又解开包袱,将里头的供果一一摆上,拿帕子细细将那略沾了些灰尘的灵位擦拭过,这才于蒲团上跪落。
折枝方想阖目请香,余光却望见自己身侧的蒲团上空无一人,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往左右望去。
却见谢钰已行至了殿门处,将要迈过门槛。
折枝不好起身,只得遥遥唤住了他:“如今正要请香,哥哥这是要去哪?”
谢钰并未回首,只语声随着周遭宁和的诵经声一并传来,辨不出其中喜怒:“我闻不惯殿中烟火气,出去避上片刻。”
说罢,便抬步迈出殿门,那颀长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庙宇重叠处,任折枝如何唤他也再未回首。
折枝跪在蒲团上,愣了稍顷,又抬眼去看上首戚氏的牌位。眼见着祭拜的时辰要过去,只好请香阖目,轻声将这一年来的变故,以及谢钰的身份皆对着灵位毫无隐瞒地诉说了一遍。
良久,方睁开眼来,恭敬地将清香送入香炉之中,又满心愧疚地跪回蒲团上,将包袱里剩余的佛经与值钱拿出来,一一放到跟前的铜盆里焚化。
方烧至一半的时候,却听身后脚步声微起。
折枝以为是谢钰回来了,忙回过脸去,方想唤一声哥哥,却见进来的是位四十余岁的寻常妇人。
那妇人看见折枝也是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迟疑道:“您是夫人的——”
折枝垂落的羽睫轻轻一颤,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轻声反问道:“您是——”
“我是曾经在桑府里做过工的丫鬟,承过夫人恩惠。往年一直在荆县里给夫人请香,如今随着家人进京,听闻昙华寺里有夫人的灵位,这才过来祭拜。”那妇人答道。
折枝细细端详了她良久,试探着道:“您是——秋草嬷嬷?”paopao
她依稀记得,母亲身边除了田嬷嬷外,最为得力的大丫鬟便唤作秋草,只是许多年过去,早已经记不清模样。
“对!您是怎么知道的?”秋草讶然。
“秋草嬷嬷,我是折枝。”折枝轻声。
秋草愈发讶异,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通,眼里竟渗出泪来:“大姑娘!不曾想奴婢还能遇见您!这许多年过去,真是认不出来了,认不出来了!”
折枝愈发赧然,在戚氏的灵位前自不好与戚氏的旧人说谎,只好低着嗓音将这一年里的变故轻轻复述了一遍。
又轻声道:“折枝并非先夫人的亲生女儿。她生下的公子等在殿外,您过来的时候,应当见着了。”
她垂落的长睫颤了颤,语声愈低:“他与母亲生得相似,您若是见到了,定是能认出来的。”
秋草还未从那惊天的变故里回过神来,仍有些愣愣的,只是下意识地摇头道:“奴婢方才便是从殿外进来的。”
“并未见着什么与先夫人相似的公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