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被别人看见。
更不想被别人知道她是个废物。
许愿冲出楼门,冲出小区,害怕邻居阿姨会发现她,一直拼命奔跑。等到脚上另一只拖鞋也跑丢了,才喘着气停住。
天色越来越暗,过年时的街道比被狗舔过还干净。街两边的商户全部紧闭着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一处可供许愿进去取暖躲避的地方。
她只能哆嗦着,打着颤,一个人走在街上。牙齿细细磕着,一边走一边发抖。
没有化干净的雪沾在脚底,冷风从睡衣领子里灌进来,浑身上下都在冒寒气。
偶尔有过路的行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急着回家过年,又把视线从这个穿着小熊睡衣、光着脚的小女孩身上移开。
许愿不敢回家,没有地方去,独自走了一会儿,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
街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了。
冷风呼呼刮着,刀子般割在脸上,许愿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冻死。
但即使被冻死,也比陶淑君给何老师打电话、邻居阿姨发现她过年被罚站在门外、整栋楼都知道她是个只能考班里四十三名的废物强得多。
怀着这样的心情,许愿没有目的、麻麻木木地继续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走到什么时候,只想离家远一点,离尖酸刻薄的陶淑君和无动于衷的许建达远一点。
风声渐密,有雪花从空中飘下,天气愈发肃杀。
许愿牙齿不受控制磕出咔嚓响声的同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和一辆三轮车。
仿佛卖火柴小女孩死前的幻觉,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高高亮着的路灯下,三轮车车斗里的铁桶正缓慢冒着热气。光是看上一眼,被冻僵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缓了过来。
许愿忍不住用力吸了口气,在阵阵寒风里闻到一点软糯的甜香。
是烤红薯。
陶淑君的发难从中午吃饭时开始,直到现在,许愿已经有五六个小时没吃过东西。
冷饿交加,她瞬间加快步伐,走出几米后,又迟疑地放慢脚步。
全身只有一套睡衣,许愿没带手机,更没有零钱。
但她实在是太冷了,没擦干的泪痕在脸上一道一道结成冰。再不吃点热乎的东西,大概真的会被冻死。
许愿跌跌撞撞朝路口走去,离得近了,才艰难的将视线从冒着热气的铁桶上挪开,看向三轮车旁边的人。
天寒地冻,那人个头不算特别高,比许愿大概高小半个头。
裹得比较严实,一件洗的明显发旧泛白的桃红色棉衣,配着笨重但结实的胶鞋,和一顶尺寸过大的粉色绒线帽。本该十分臃肿的一身搭配,整个人瞧上去还是薄薄一层,瘦得厉害。
几乎没什么厚度。
大概是已经在路口卖了很久的烤红薯,又没有等来什么顾客,对方此刻正靠在车边低头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直到许愿走到面前,也没抬起脸。
许愿站在三轮车面前,被带着烤红薯香甜气味的蒸汽一熏,胃不自觉抽疼,眼睛一阵阵发热。
“姐姐。”
她看了眼对方身上的桃红色棉衣,胆怯开口,“我能不能……”
许愿原本想说,能不能先给她赊一个烤红薯,等到她回家拿到手机,再给对方转账。
但她出声的瞬间,“姐姐”立刻抬起了头,起了毛球的粉色绒线帽下嗓音发哑:“什么?”
穿着桃红色棉衣的男孩睁开眼,冷淡地看向许愿。
寒夜里,风雪下,他眼珠黑漆漆的,哪怕路灯就在头顶,也没能落进去一点儿光线。
看起来年纪不大,男孩五官透着种没长开的青涩,约莫和许愿岁数差不多,是她的同龄人。
许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胃继续一抽一抽地抗议,她小声说:“对不起,我没带钱,能不能先给我一个烤红薯,以后还你钱。”
十二三岁的小孩儿,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
许愿说完这几句,羞耻得几乎抬不起头。
男孩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薄薄的眼皮掀着,面无表情看了许愿一会儿,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假。
最后,他没说什么,沉默打开铁桶上的小盖子,递过来一个个头很大的烤红薯。
铁桶烧得热热的,烤红薯温度很高,男孩一点儿不害怕,直接用手抓起来。
许愿接过时被烫了一下,“嘶”地吸了口气。
来不及剥皮,也顾不上烫,她着急忙慌地吞了好几口,感觉冻僵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才抬手擦了下眼睛:“谢谢。”
男孩依旧不说话,垂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