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擦也没什么用。
毕竟这里客人多,捞几次鱼的功夫,才擦干的衣服又要被弄湿。
然而小姑娘嫩白掌心伸过来,怯生生的。动作很慢很谨慎,带了点小心翼翼的示好。
戚野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抽出一张面巾纸,开始擦起滴水的衣服。
戚野收下面巾纸,许愿多少松了口气。
目光移到他面颊已经开始由红转青的印子上,她停顿片刻,抿了抿唇,把那句“你怎么会在这里?”默默咽回去。
没什么好问的。
许愿接触的世界很小,经历的事也不多,但她只是单纯不是傻。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他肯定不会来做这份工作,更不会在除夕夜空无一人的街头,呼呼直吹的冷风里站上几个小时卖烤红薯。
戚野用了好几张纸巾,认认真真擦掉身上的水,把剩下的面巾纸还给许愿。
接过纸巾,她张了张嘴,半晌后小声说:“刚才……对不起啊。”
戚野莫名其妙。
他瞥了她一眼,确定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往前回想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事。”他淡淡道,“我不在意。”
戚野是真的完全不在乎。
这十几年跟着戚从峰,他基本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要么在家挨醉鬼的毒打,要么在外面摆摊赚生活费。如今在北南打工,至少店里还有烧得滚烫的暖气,有一口热腾腾的饭吃。
比那个冷冰冰的、只有酒味的家要强得多。
男孩说这句话时极其平静,和昨天大大方方告诉许愿,他没钱给她的语气如出一辙。直白而自然。
许愿仍旧不太能适应这种过分的坦荡,点点头:“哦,那就好。”
然后又没话说了。
许愿找不出其他话题,戚野根本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两个人一同沉默着,再次陷入昨日分别坐在长椅两端的寂静中。
好在这时有顾客过来选鱼,戚野立刻拿起网兜,重新站在水族箱旁的小板凳上。
陈诺没回来,许愿又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看着戚野捞鱼。
北南的制服不算薄,但大人衣服套在男孩瘦削的身体上,还是显得十分空荡。他拿网兜去够水里的鱼,用力时肩胛骨凸起,把制服顶出一道分明轮廓。
瘦骨嶙峋的,后颈处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明明是她的同龄人。
竟然已经在自己养活自己了。
戚野完全没察觉到许愿的视线。
把鱼送去后厨,再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开。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他抬手擦了把脸,继续守在水族箱旁。
过了一会儿,领班过来找他:“前面忙不过来,你也去上菜吧。”
戚野诧异地看了眼领班,她把他往出菜口的方向推:“人太多了!问你你就说不小心摔的!”
戚野挨打挨习惯了,自己倒是无所谓。既然领班不介意,他就脱下围裙,摘掉手套,去出菜口端菜。
与此同时,许愿和陈诺回到包厢。
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包厢里的大人们已经热火朝天换了好几个话题。眼下正在聊的,还是每年饭桌上老生常谈、翻来覆去的那个。
也是许愿最不想听到的那一个。
“瞧瞧你们家陈诺多好,从小到大一点儿不让人操心!”陶淑君一边磕瓜子,一边对许建丽说,“每回考试我都不用看成绩单,往最上面一看,第一名肯定是他。可把我羡慕死了!”
陶淑君一提起陈诺,许愿便紧张地捏紧筷子,生怕接下来该说到自己。
果然,许建丽立刻笑着摆手:“哪有嫂子说的这么夸张,他也就那么回事儿。我还羡慕你呢,儿子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了,生个小棉袄和妈妈贴心多好啊。”
闻言,许愿低下头,把筷子捏得更紧。
但包厢就那么大,饭桌上总共只有六个人,她再怎么试图把自己藏起来,也只是小孩子徒劳无功的天真想法。
陶淑君一眼发现了她,叹气:“那也得真贴心才行啊,许愿,和你姑姑说说,你这次期末考了多少名?”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说。
许愿和陈诺在一个班,许建丽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期末成绩。
“哎呀,偶尔一次失利很正常。”许建丽笑着打圆场,“她小学的时候成绩不是挺好?上初中课程多,一时跟不上也是有的,咱们大人别着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不说还好,一提到许愿的小学成绩,陶淑君顾不得这是新年家宴,语气带出埋怨:“我就是想不通,这孩子小学还能拿第一第二,上初中成绩怎么掉成这样?你自己想一想,你这一年半考的都是什么水平?”后半句是对许愿说的。
许愿死死捏住筷子,不吭声。
从前,许愿其实并不害怕家庭聚会。然而进入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过后,她就开始恐惧这种全家人都在的场合。
因为陶淑君一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疾言厉色地讨伐她。
陈诺见状,起身给陶淑君倒了杯红酒:“舅妈,妹妹就是还没太适应。等我给她……”
“哎对了。”还没说完,陶淑君冷不丁打断他的话,“陈诺,你和舅妈说实话,你妹妹是不是在班上偷偷和哪个男生好了,所以成绩才这么差?”
陈诺再怎么稳重,也只比许愿大四个月。听见陶淑君这么问,直接愣住:“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