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端起碗,仰头喝掉剩下的水,然后拿起餐盘,朝餐具回收处目不斜视地走去。
戚野走的速度不算快,不紧不慢。
但因为没有丝毫停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远远走出了一大截。
许愿来不及犹豫,一把拍掉江潮的手,小跑着追上去。
“戚野!”她叫他的名字,想和他说清楚,“我没有故意想偷看,我就是……就是上回不小心看到你,所以……”
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许愿所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实在想不出来,心一横,干脆咬牙直说:“以后我给你买饭吧。”总不能天天看着他光吃白水配饭。
许愿说完这一句,紧张看向戚野。
她已经做好了被果断拒绝的准备,打算在他说出那句说过无数遍的“不用”后,再努力争取一下。
但男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仿佛压根没听到许愿在说什么,戚野只是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和以往并没有太大不同,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没有情绪的眼神。
接着,他收回视线。
把餐盘和碗放在台面上,筷子扔进回收筐。
然后一脸平静、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下午第一节还是物理课。
何老师习惯每两周换一次大组,所以这一周,戚野仍旧贴着暖气片坐。
暖融融的温度中,余光里,他看见坐在身侧的女孩每隔一会儿,就要紧张兮兮往他这边偏一次头——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专门挑着钱主任写板书的时候看过来。
看他没什么反应,又难掩失望地收回视线。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在隔壁班老师过来敲门,问钱主任借办公室钥匙时,她小声开口:“对不起,我没想惹你不高兴。”
声音很轻,怯生生的。
戚野盯着桌面上开裂的纹路,沉默一会儿,哑声:“没有。”
他应得很确切,她却根本不信,听到他这么说,说话语速瞬间快了不少:“真的!我真是不小心看见的!我就是……”
许愿说话又快又急,声音也跟着高了一截。
为了避免被钱主任发现,戚野不得不打断她,再次重复:“我没有。”
他是真的完全没生气。
且不论晚去食堂本来就不是为了避开谁,他也不是直到今天才发现许愿。早在上一周,第二次去食堂的时候,戚野就注意到了在立柱后探头探脑的女孩。
这是戚野在家经年累月练出来的本事,原本是为了躲开,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动手的戚从峰。
没想到还会碰上许愿。
一开始他确实没明白,后来转头想起物理课上几秒钟的对视,她格外惊慌失措的目光,稍微思索一下便懂了。
但她一直躲在立柱后面,他不好直接走过去把人揪出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哪一天她自己躲累了,自然而然地放弃。
结果今天竟然又冒出来两个。
戚野一向不擅长解释,更不会应付这种自说自话的小姑娘。
只能干巴巴地说了第三遍:“我没有生气。”
男孩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许愿分辨一会儿他的情绪,感觉似乎确实没骗他,迟疑道:“那你为什么……”理都不理她,一个人直接走掉了?
她问得十足疑惑,戚野难得语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一会儿,尽量把语气放得和缓些:“我不想欠人情。”
说实话,回到西川后的日子,比戚野想象中要好过得多。
他有学上,有饭吃,有衣服穿,没有被迫辍学、饿个半死,跑去垃圾堆里翻御寒的衣物。
但这些并不是全靠他自己。
北南那边可以用打零工的方式慢慢还,学校这里,无论是许愿还是何老师,短时间内,他都没有办法偿还她们的好意。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铁衣架更令他厌恶的东西,那一定是欠下还不了的人情。
戚野发自内心厌恶这件事。
从小学会揣摩陶淑君的脸色,许愿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
尽管男孩已经极力轻描淡写,她还是从他沙哑的尾音里,听出了一点掩饰不住的反感。
比那回在街头,吹着寒风,顶着血.淋淋伤口时还要浓烈。
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戚野又飞快截断话头:“我有饭吃。”
察觉到许愿还要继续劝,他难得多说一点儿:“晚上我在北南,那边有员工餐。”
许愿倒是没想到这个,愣了一下:“啊?”
她想再追问几句,就看见他突然别过了脸。
钱主任和借钥匙的老师说完话,从门边走回讲台:“来,我们继续看这个电路图。”
许愿连忙也转过身,乖乖坐好。
或许是最后的解释勉强起了些作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戚野总算没看见她再偷偷看他。
于是收回心思,盯着黑板,专心听讲。
一节物理课很快过去。
下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钱主任站在讲台上,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今天这章我们就算讲完了,明天做个随堂测验,不多,只有五十道选择题。回家自己准备好。”
以江潮为首的同学纷纷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道选择题也叫不多?!
怕不是要做一半蒙一半了!
碍于钱主任的威严,他们不敢出声抗议,更不敢瞪钱主任。
只能又低下头,你看我我看你,眼神在教室里四处乱飞,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戚野同样没想到有这么多题目。
他在脑海里快速回忆了一遍知识点,感觉掌握得还可以。晚上要打工,没时间看书,明天早上提前到校过一遍课本,至少及格不会有问题。
戚野正这么想着,余光里,许愿突然幅度很轻地摇晃了一下。
是真的非常不明显,动静特别小,仿佛被冷风骤然吹了一秒钟,冻得有些发抖。
如果不是这一节课,他一直注意她的动向,很容易就会忽略,完全察觉不到。
窗户被风吹开了?戚野下意识抬头。
有着双层玻璃的保温窗牢牢关着,严丝合缝,没有半分空隙。别说冷风,连一点寒意都透不进来。
戚野莫名其妙,看向许愿。
而她已经垂下头,面色如常地开始收拾桌面,把物理课本放进抽屉,再拿出下节课要用的音乐书。
那一瞬间的颤抖似乎只是他的错觉,从来没有发生过。
戚野又多看了许愿两眼,没看出什么异样,便收回了视线。
放学后,许愿先去了一趟陈诺家,给他送今天的家庭作业。
尽管还有点儿咳嗽,陈诺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得多:“这几天辛苦你,明天就不用再跑了,今天是最后一趟。”
许愿不由愣了一下:“你要来上学?身体恢复好了吗?不需要再休息休息?”
陈诺点头:“还行,穿多一点儿,上课没问题。”
许建丽站在一旁,不赞同地摇头:“我说让你哥多在家待两天,他就是不听。马上快要开春换季,再病上一场怎么办?”
陈诺有些无奈:“妈。”
“算了算了,你想去学校就去吧,我不拦你。”许建丽摆手,声音突然提高一个八度,“哎呦!我的鱼汤!”
急匆匆朝厨房跑去。
“姑姑也是担心,怕你又生病难受。”见陈诺露出一点苦笑,许愿安慰他两句,“啊对了,钱老师说明天上课有随堂测验,是五十道选择题。”
不过对于陈诺而言,这应该不算什么。
“嗯,我知道了。”果然,即使只上了开学第一天的课,陈诺对这个消息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点点头,又看了眼许愿,犹豫几秒:“你……”
陈诺刚开口,许愿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天要黑了,我得赶快回家。”她语气故作轻松,“走了哥,明天见!你记得穿厚实些!”
陈诺性子慢,根本来不及拦住许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一把抓起书包,噔噔蹬跑下了楼。
“许愿呢?走了?”许建丽在厨房听见关门的动静,出来看了一眼,“这孩子,我还说给她盛碗汤喝完再走呢!”
陈诺闻言,没有说话。
只是把许愿带来的作业收好,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两家离得并不远,今天天气晴,没下雪,路况还算不错。
但这段不长的路,许愿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渐次亮起,才终于踏进小区大门。
许愿到家的时候,陶淑君已经回来了。
今天她心情似乎很好,没问许愿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躺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一边被逗得咯咯直笑,一边抽空对许愿说:“饭在桌子上,我吃完了,你自己热一下。”
许愿悬着的心放松一点,应了声:“好。”
她换好鞋子,放下书包,洗手后出来热饭。
这段时间不是社保局的工作高峰期,陶淑君下班下得早。但餐桌上摆着的,并不是做好的饭,而是一份尚未开封的外卖。
从包装袋来看,是附近一家连锁盒饭。
许愿对此一点儿也不奇怪。
陶淑君平时不怎么下厨,一年到头,只有在许建达回来时,会好好做上一个月的饭。其余的时间,基本靠单位食堂和点外卖打发。
许愿把盒饭放进微波炉,高火热了半分钟,然后拿出来。
这家连锁盒饭其实做的不太好吃,油放得太多,但她什么也没说,坐在餐桌旁,听着短视频的背景笑声,一个人默默吃着饭。
心里有事儿,许愿吃饭动作很慢很轻,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不要被陶淑君发现。
但还没吃完,陶淑君就踩着拖鞋,走过来,直接坐到她对面:“你去看你哥了?他身体好点没?”
听上去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仿佛只是父母和孩子在饭桌上的随口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