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门里的响动传不出来。但刚拉开门的瞬间,许愿立刻听到陶淑君的声音:“许建达!我告诉你!要是你今年十一不回来,明年过年也别回来!你回来咱俩就去民政局离婚!”
许愿脸上原本挂着笑容。
听清陶淑君的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她低下头,蹑手蹑脚换好鞋子,悄无声息溜回自己的房间,关好门。
没多看沙发上的陶淑君一眼。
卧室薄薄的木门当然比不过家里大门。
即使合上,也还是能听见陶淑君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听!这么多年我听够了!你许建达心里有这个家吗?有我吗?你还把我当你的妻子吗?!”
许愿放下书包。
坐在书桌前,听着陶淑君一声声的质问,不自觉绞紧手。
力气很重,指节隐隐泛白。
这样的场景,一年到头总要见上两三回。
尽管每年过年时,陶淑君和许建达看上去亲亲热热、十分和睦。但平时,许建达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一打电话,就要像现在这样闹起来。
陶淑君对许建达常年在外的工作很不满意。
一般出差多的都是年轻人,许建达这个岁数的工程师,很少一整年都在外面跑。
只在新年和十一回家两趟。
所以每一回打电话,陶淑君都会和许建达吵起来。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输出。
许建达不太爱说话,无论是陶淑君骂许愿,还是陶淑君骂自己,从来不反驳。
没事人一样,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客厅里,陶淑君还在数落许建达。
卧室里,许愿听了一会儿,松开被绞出红印的手,拿出衣兜里的纸青蛙。
才叠出来,纸青蛙很新,棱角分明。轻轻一按尾部,就咻的跳出很远。越过书桌,直接飞去后面的飘窗。
许愿起身,把纸青蛙捡回来。
再按,再飞出去,再起身去捡。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不是这样的。
最后一次捡起纸青蛙的时候,许愿想。
小时候,陈诺学琴休息的间隙,兄妹俩总是凑在一起玩折纸。
那些五花八门的手工书,则来自许建达和陶淑君一次一次的上街挑选。
当年许建达出差还没有这么频繁,一年里最多出去五六趟。
剩下的时间,他就待在家里。经常陪陶淑君出去买菜,偶尔教许愿怎么叠折纸。
听许建丽说,许愿叠出的第一个纸青蛙,就是许建达教会的。
“你不知道,你爸你妈当时都高兴坏了!”许建丽给许愿学他们的样子,“就那么个小青蛙,还专门拿来给我看,‘看看我们宝贝做的小青蛙!你们家陈诺会不会?你看飞得多远!哧溜一下就出去了!’”
许愿其实不记得这些细节。
毕竟她那时实在太小。
她只记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建达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陶淑君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也再没有听过他们叫她宝贝。
陶淑君喊的是全名,许建达干脆不怎么喊她。
反正一年只回来两次。
每年说过的话超不过一百句,喊不喊都无所谓。
许愿把纸青蛙放在桌面上,看着它小小的头、小小的腿,自己小小的心里充满疑问。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大人会变得这么快呢?
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客厅里,陶淑君冲电话喂了好几声:“许建达?许建达?姓许的?”
听起来对面挂了电话。
心里清楚陶淑君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即使期末考试刚刚结束,许愿也不敢玩手机,更不敢打开电脑。
只能有一下没一下,按着男孩才叠好的纸青蛙。
没按多久,“砰”的一声。
陶淑君推开房门,探进头来:“你在干吗?”
许愿顿时一个激灵:“没、没干嘛……”下意识收拢手,想要藏起崭新的纸青蛙。
但陶淑君眼睛很尖,直接冲上来,从她手里夺过纸青蛙,一把摔到地上:“你还玩!你还玩!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妈是不是?”
“要不是因为你,我和你爸早离婚了!”摔完纸青蛙还不解气,陶淑君又狠狠踩了两脚,“都是为了你我才忍着!你害得我不能幸福,还好意思躲在这里偷偷玩!”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这么多年怎么养了你这么条白眼狼?”
成年人发疯跺脚的样子很可怕。
许愿被陶淑君吓到,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浑身血液都凝固在一起。
只能木楞楞听着陶淑君没有理由、推卸责任的指责,眼睁睁看着她拼命跺脚,一下又一下,重重踩在纸青蛙上。
纸青蛙跳得再高再远,也只是一只由作业纸叠成的小青蛙。
不会逃跑、不会躲避。
很快,就皱巴巴、脏兮兮地贴在地板上,无论陶淑君怎么用力地踩,都纹丝不动。
陶淑君叫骂了很长时间,骂完许愿骂许建达,骂完许建达又倒回来骂许愿,指责他们姓许的没一个好东西。
合起伙来欺负她。
直到自己发脾气发够了,才又一次摔门,扬长而去。
许愿呆呆站在房间里。
过了好一会儿,迟缓蹲下.身,抖着手,捡起小小的纸青蛙。
头被踩扁,腿被踩断。
小青蛙再也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