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结束紧绷的状态,许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手机。
好几个未接来电跳到眼前。
“喂?”她回拨过去,“姑姑有事吗?”是戚从云的电话。
手机那头,女人声音冷淡:“没什么。”
“就是……”迟疑两秒,“小野现在还没回家,老房子那边的事没处理完吗?”
戚野坐公交车去北面。
和维修师傅一起检查过水管,确定是他们这边的问题,给楼下被水淹没的住户赔了点钱。
然后又回到老房子,简单打扫一遍卫生。
戚野对老房子完全没有感情。
小时候的记忆大多已经模糊,在这个灰扑扑的房子里,他能想起来的,只有醉鬼劈头盖脸的拳脚、夹带下三路的辱骂。冬天浸入骨髓的寒意,蜂窝煤压在肩上沉甸甸发疼。
但他还是仔细扫着地上的积灰。
一边扫,一边想。
其实他知道戚从云为什么不肯和他多亲近。
无非是因为那双失明的眼睛。
不论经济条件如何优越,看不见就是看不见。现在年轻勉强能自理,等到以后岁数渐长,麻烦肯定会越来越多。
戚从云不愿意拖累他。
不住在一起,不办收养手续。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关系,没有后天培养出的感情,他对她也就没有什么必须要承担的义务、一定要负起的责任。
随时可以干脆利落抽身。
这真是……
戚野扫完客厅,站在主卧门前,看着被戚从峰卷得空荡荡的卧室,心情分外复杂。
认真说起来,这兄妹俩除了姓氏。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戚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没想太多,着急赶回去给戚从云做晚饭,随便扫了两下主卧,拎着扫帚去扫次卧。
“咔嚓。”
大门被推开的声响。
“师傅刚走了。”以为是之前打电话的物业人员,戚野没抬头,“我也给楼下的住户赔——”
话说到一半。
或许是因为对危险天生的直觉,或许是因为十几年来挨打挨出的经验。
又或许是因为老旧的木质地板承受不住男人的步伐,发出无比沉重、潜藏杀机的嘎吱响声。
耳边传来飒飒风声时,戚野毫不犹豫,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回过头去。
视野里最后出现的,是一张扭曲变形的丑陋人脸,以及对方高高举起的铁板凳。
很多很多年以后。
偶尔,许愿半夜做噩梦,还会梦到那个中考结束的夏天。
六月中旬的傍晚。
金乌西坠,天边火烧云燎燎连成一片。浸着血色的夕阳穿过旧城区乱糟糟的藤蔓、掉皮掉漆的外墙、生锈蒙尘的玻璃窗。
静静洒在才过了十五岁生日的男孩身上。
是的,他已经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步入青春期的男孩长得都快,尽管两人仍旧是同桌,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个头蹿了一大截。比江潮和陈诺还要高。
她和他说话必须得仰起脸。
但当她沿着门口那串触目惊心的血迹,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去。星星点点鲜红的尽头,是一滩浓稠暗沉的红。
男孩躺在那滩红色里。
很瘦,很薄,沾着鲜血的脸肿起,在夕阳里慢慢变得透明。
仿佛下一瞬便要消失。
戚野的头非常痛。
其实全身上下都在疼,只是头上的疼痛过于明显,掩盖了其他地方的知觉。
撕裂般的疼痛中,他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晃动的人影。
试图仔细去看,只听见女孩带着哭腔、时远时近的声音:“我打120了!你坚持住!别动!你不要动!”
戚野没太听懂她在说什么。
顺着她的意思,老老实实躺在地上,听着她语无伦次重复了好几遍:“不要动!不要动!再动你会死的!”
从蒙尘玻璃窗透进的夕阳渐渐融化,变成柔软的、滚烫的液体。
一滴一滴坠落下来,淌过他高高肿起的脸颊、开裂渗血的伤口,隐隐作痛的下颌。
不知道为什么,戚野莫名有点想笑:“别哭。”
“许愿,别哭。”
顶着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叫她的名字,轻轻笑起来,“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