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老者牵着小孩,在把人亲自送入无情剑道老祖门下时,蹲着身,他摸着小孩脑袋:“不管修什么道,小少爷都要开开心心的。”
于是小孩换下最喜的艳丽红衣,换上了死板单调的白衣。舍弃了变化多番的术修一道,捏起了沉重刚直的剑。摒绝了万千滋味的糕点果味,每日只食寡淡无味的辟谷丹。离开了哄闹繁华的人群,把自己困在了一座孤冷的山峰,困在那个永远捧不暖的人身边。
“后来呢?管伯呢?”八师妹小声的问。
空洞孤茫的声音穿过摇曳火堆,仿佛这炙热的火也快被其中的无奈悔痛不甘怨恨硬生生压得熄灭了般。
但再多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悲凉的叹息:“死了啊。”
神魂硬生生抽离,尸骨被千刀万剐,慈善了一生的老者,最后却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而他却连为老者收敛尸骨好生安葬都无能为力。
他被认为魔修不似今日容淮,他那时不仅有人指证他亲手杀人,还有录下他身影的留影石,最关键的是他身上不知为何有魔气。
他被关入寒冰洞内,日日被万道冰刃穿骨而过。
那时已似八旬俗人的管伯,就佝偻着背,跪在长阶外,替他求情,跪到双膝残废。
他就在寒冰洞内求啊,求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雪一般的少年。
他求告诉管伯不要离开剑宗。
或者不愿传话也行,他递出录有自己声音的留影石。递出去前,他怕血污弄脏了那不染尘埃的白衣,他使劲地在自己血衣上擦干净手,才敢把留影石放在上面。
他说:“师兄,我没求过你任何事。只求你能把这留影石带给管伯,他看见了会明白!你什么都不用做,把这个给他就行了!让他不要离开剑宗,等我沉冤之后,我就可以出去见他了。”
仿若与冰寒彻骨的寒冰洞融为一体的少年并未接过,他看见那双雪眸中映着满身血污、肮脏不堪的他,里面满是嫌恶。
他急了,额头磕在寒冰之上,一下又一下,血液拖曳了一地。
寒冰洞位于剑宗秘地,千里冰原,仅有化神之上才有机会进入。管伯仅有金丹期,根本进不来。他此遭被人陷害,能这样恨他入骨,让他身败名裂的,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身边的人。
而他身边的,对他无比重要,又无自保之力的人仅有管伯。
术修一脉凋零,加之剑宗已无人再信他。一出事,连自己查探真相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见管伯一面,如今他又被关在这里出不去,管伯会出事的!一旦管伯离开剑宗,一定会出事的!
磕了不知多少,那人终于用一缕灵气带走他掌心的留影石,还没等他心中重石落下,谢字卡在咽喉里。
留影石在骤缩的瞳孔中变成了齑粉,散落了一地。
“楚漠,我信你,只因师父在仙逝时曾说过,必须彼此依靠,相助相帮。但别人之事与我无关。你行事素来不成体统,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此次魔修一事,权当让你长长记性。”
是啊。
他不知天高地厚,他性子倦怠又贪恋世间一切繁华,永远学不会剑修的沉稳淡漠。
可是不该让管伯来承担啊!
裹挟凉意的晚风吹过火堆,楚漠话音一顿,他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狐狸眼一弯,看向这群弟子,笑道:“喂,愣着干什么?”
他递出酒壶:“装上啊,这里面没酒了。”
一片沉默中,三师弟从自己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坛满满酒。
“哈,你小子果然藏着有好酒啊。”楚漠接过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拍开封泥,像是最好的止痛良药,他抬起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灵酒又浓又呛,他却喝的格外畅快。
灵玉门十个又吵又闹的十个弟子,这次罕见地安静,没再催促楚漠讲接下来的事。
喝了大半坛后,约莫这酒着实醉人,楚漠双眼带上几分茫然,他擦了下嘴。
再后来,得到管伯的消息就是用尽方法陷害他的那位剑宗长老的亲孙,那人来到寒冰洞铁牢前,欣赏着他的狼狈样。
他温声细语对他说,说管伯啊,求人不得,于是自己离宗去发生事情的那地,准备亲自查明真相。
他说,管伯太老了,老到体内的金丹黯淡无光,喂妖兽吃,妖兽都不肯吃。
说,管伯那双膝盖,剥开之后,里面的骨头居然在长阶上硬生生跪碎了。
还说,管伯在神魂被抽出来,痛到痉挛的时候,竟是没痛死,还在口中嚷着我家小少爷不是魔修。
……
说了很多,最后楚漠连那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楚漠头疼地拍了拍脑袋,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浑浑噩噩、不知岁月。偏生困在寒冰洞内,虽痛,但怎么死也死不了。
直到天雷落下,在雷劫浩荡之中,他恍然间又瞧见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老者说:小少爷,累了就睡会儿,睡醒之后一切全好了。
他如溺水之人死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抓住虚空之中的老者,啜泣不堪。
他这一生,恣意妄为,过得荒唐可笑,但自问做事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