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筠瑶顿时了然。
李氏初时是对庶长女唐筠柔的亲事不上心,故而才会任由唐筠柔生母英姨娘求到王氏跟前,王氏出面请阮氏代为留意合适的人家。阮氏是个软性子,又确是担心大房这个孩子的亲事,故而便应了下来,尽心尽力地替她张罗。
只李氏最近也不知被什么人提醒,觉得庶女的亲事倒是可以利用起来,故而又改了主意。今日竟带着唐筠柔到镇远将军府去恭贺镇远将军纳妾,打的自然是希望借唐筠柔攀上高枝的主意,至于唐筠柔将来是做妻还是做妾,那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毕竟今日镇远将军府那个场合,会出席的也不会是什么身份贵重的大家夫人。
阮氏一番好意全打了水漂,又心疼李氏如此作践孩子,只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倒是把自己给气着了。
若是按唐筠瑶的想法,大房的事由得他们自己闹腾便是,不过这番话她可不敢对阮氏说,免得又引来对方一通教导。
她只能插科打诨,逗得阮氏将注意力从大房的糟心事上移开,看到阮氏脸上重又露出那种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撒娇地搂着她的臂好一通卖乖。
“你呀,真是越长大越爱撒娇,还不如小时候。”阮氏没好气地在她额上轻戳了戳。
她直接装傻充愣。
一连几日,言妩都没有再出现,可是唐筠瑶却还能感觉得到她并没有离开,猜测着大概是那笨鬼还在思考着那日在马车里她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这期间她又给贺绍廷送了几回东西,譬如有她学着做的护腕、唐淮勉托人帮她寻来的伤药等,都不是什么太过于贵重之物,可每一样她都花足了心思。
这一晚,言妩终于在她准备入睡前出现了。
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唐筠瑶靠着床头坐好,拉了拉身上的锦被,一副打算与她详谈的模样:“你是不是有话想要问我?”
言妩纠结地揪着她的小手帕,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问:“瑶瑶,我梦里的那个与我长一模一样之人是你么?”
“你觉得呢?”唐筠瑶不答反问。
“我觉得就是你,虽然我不明白她怎会是那个模样,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人就是你。”言妩迟疑着回答。
唐筠瑶只是望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言妩抿了抿双唇,望着她的眼神带着犹豫,半晌,才低声问:“瑶瑶你为什么不要豫王了?豫王对你那么好,我都看到了,在梦里的时候你心情不好,是他哄你开心;你生病了,也是他喂你吃药;你被人害得掉进水里,还是他跳下去救你。”
她喃喃地将自己梦到的那些画面一一道来,虽然她听不到梦里之人说的话,可还是能从豫王的言行举止当中感觉得到,他真的对瑶瑶很好。
“可是这一回,你为什么就不要他了呢?”末了,她不解地再度问。
唐筠瑶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上辈子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在她再一次问出‘为什么不要豫王’这句话时,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唇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容。
“真是个笨姑娘,都是假的,你看见的那些好,全都是假的!你只看到他待我好,却没看见为了能得到他这点好,我花费了多少心思,算计了多少人。”
“他确是待我好,可他同时也待别人好。他的好可以分成无数份,我得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份,也许这一份会比别人得到的多一些,可仍然不是完整的。”
“他给予的这些好,也是给他自以为纯真善良如同池中白莲一般的瑶儿,却不是给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的许筠瑶。”
那个人,性情温厚,喜欢的也是纯真娇美、视他为世间唯一的姑娘,她既然想要争夺他的宠爱以立足宫中,自然要投其所好,无时无刻不在他跟前扮演这样的女子。
至于真心?或许她也投入过,又或许从来没有,谁又知道呢?毕竟天底下最最高明的演技,就是把自己也给骗过去。
她曾经不明白,但经历过‘因病被迫离宫静养’后,便什么都明白了。或许在那之前,她还能拥有‘真心’此等奢侈物,在那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言妩心口忽地一痛,似是一瞬间感同身受,眼泪‘啪哒啪哒’地直往下掉:“他曾经伤害过你是不是?曾经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唐筠瑶叹了口气,拿过她的帕子替她拭泪:“谈不上伤害,更加说不上让我伤心,那不过是在特殊的情形下,他做出的一个正常合理的选择,而我也认清自己的位置,自然不会伤心。”
她身染‘重病’,连太医也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登基在即,自然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侍妾而误了大事,亦不方便把她这个‘重病几近不治’之人接进宫里,故而把她留在了宫外养病,这也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而她也因为那一场‘病’,得以避过了豫王登基初期的后宫之争,也让自己彻底蛰伏下来,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那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言妩听罢却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道:“那、那廷哥儿会比豫王待你更好吗?”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笑道:“我不知道,大抵是会的吧!”
谁知道日后之事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若是选择贺绍廷,她投入了多少心思,得到的回报必然要比上辈子待豫王要多。
言妩抽抽答答的,也不知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豫王从噩梦中骤然惊醒,额上一片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心口也是一阵绞痛。
良久,那股痛楚才渐渐减弱,他喘着粗气,胡乱地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般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恍如锥心般的痛楚。
就在方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抱着一个逝去的女子无声落泪,可无论他再怎么呼唤,那女子却再没能回应他一声。
他记不清那女子的容貌,只记得抱着她在怀里那股深深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