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镜心下一凛,立时拉着常楹退开两步,抬眼,果然见是那个梳着蝎尾辫的女子。
她一张脸惨白到几乎没有血色,容貌艳丽到几近妖异,说话时口中时不时吐着蛇信,一头长发被月光映出一层不易分辨的墨绿色。
徐惘曾经说过,在桃源村布下阵法的,正是一个绿头发的女人。
她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身上的妖气,那气息似蕴着远古的山川湖海,格外深厚。
这些特征加在一起,可以猜测的范围并不大,加上元镜之前听秦东意说过关于相柳尚存世间之事,因此很容易就有了答案:
“相柳。”
相柳笑了两声:
“你竟认得我。”
元镜只道:“并不难猜。”
说着,他默默做了召唤本命灵器的起手式。
他在法阵中被困数百年,修为已远远不及当年。现在相柳现身,身边还有另一位大妖,想必来者不善。
他不敌相柳,但至少,他要在楼画和秦东意出来之前保护好常楹,还有那盏青灯。
对面的相柳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只说:
“仙君不必紧张,我们可没有恶意,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等人的。”
说着,相柳一抬手,她身后的黑翼男人这便点点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美人榻放在地上。
那个男人半张脸都被头发遮了起来,低头时,元镜注意到他被遮挡起来的右眼有一处狰狞的刀痕。
刀痕从眼眶一直蔓延到下半张脸,令原本俊美的面容多出些许狰狞,十分可怖。
相柳大大方方地倚在了美人榻上,真的什么都没做。
两方倒是暂时在此达到了微妙的和平,他们相隔不远,中间,正是依旧直直立着的君奈云。
青灯光芒流转,君奈云的残魂直勾勾地盯着下方,一双眼睛似是深不见底的枯井。
他可能也是能透过浓雾看见些什么的。
比如,数百年前某个孩子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笑。
再比如,他被生生拖出城门时,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谢谢。”
“再见。”
君奈云猛地睁开眼睛。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他捏着被角,大口大口喘息着。
家中的老仆听见动静,忙推门走了进来:
“城主,这又是怎么了?”
君奈云有点失神,他愣了一会儿才说:
“我又梦到他了,小哑巴……你说,小哑巴现在可还安好?”
老仆眼中闪过一道痛色,他重重叹了口气:
“城主啊,都过去三四日了,你怎的还在被这事魇着?那都是那孩子的命数,既然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君奈云显然没听进去,他摇摇头:
“小哑巴走前我给了他一把匕首,他遇到危险,应该,应该可以保护自己吧?一定可以……”
这话听着像是在询问,但君奈云只是想听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稍微安心的答案。
他的话音越来越弱。
显然,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对上那么一群修为百年的大妖,单凭一把匕首,要如何有还手之力?
君奈云骗不了自己,他抱着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正在此时,他耳边听见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妙的预感自君奈云心中蔓延,他心里一惊,连忙起身披衣出门。
其实他这些天做过各式各样的梦,他梦到一切都很好,他认了小哑巴当弟弟,一家人快快乐乐,一起把晋城变成了人间桃源。
也有不好的,比如,自己执意要留下小哑巴,最后整个晋城沦为炼狱,血流漂橹。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梦中的那一切真的变成了现实。
主街上,流窜着各色妖魔,他们踹开城民家的门,随后屋里便是一阵惨叫。
天上的云层跟那天一样,染上了一片猩红。
络腮胡子的男人被开膛破肚,躺在街上。
下巴尖尖的女人被挂在了树梢。
君奈云有些怀疑自己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但他出门时摔了一跤,膝盖上的痛觉昭示着这并不是梦。
君奈云有些茫然,他发髻歪散着,草草披上的外衫掉到了地上,鞋子也滚落了一只。
周遭有路过的妖要冲他攻来,但利爪还没碰到他,便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君奈云有些怔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