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画微微睁大眼,他看见舟的身影冲了出去。
随后,他的视线闯入一抹紫色。
莲垚看楼画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她擦擦他鼻底流下的血:
“小画?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楼画抬眸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目光茫然,连焦点都没有。
他又听到了不远处相柳的尖啸。
见舟的神识保存完好,他自身又是神兽血脉,有着世上最纯净的冰灵力,此时对上实力大减的相柳,倒也能稍稍占个上风。
他的本命灵器早就毁了,此时手中只有一把剔透冰剑,用着倒也顺手。
灵流涌动,冰剑染血,相柳身上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
见舟后退两步,同时,身侧站了另一个人。
元镜抬手擦擦唇角的血迹,侧目看了他一眼。
见舟笑着,冲他抬手握起拳,道:
“再并肩战一回?”
元镜看着他,最终,跟他碰了碰拳。
那时世人皆知,举世闻名的怀霜仙尊和清阳山的长老之首元镜是至交好友。
二人皆爱游历,虽然性格相差甚远,但兴趣相投。他们相识于江湖,年轻时也曾在天地各处行侠仗义,把酒言欢。
那时,两个天之骄子,也曾是世上一段佳话。
后来,见舟人间蒸发,元镜走遍了天下去寻他,人没找到,自己也慢慢没了消息。
江山代有才人出,曾经的人渐渐隐没于世,没人记得,就像是从没出现过。
再见面时,已是阴阳两隔。
灰色灵流和浅蓝寒霜搅在一起,目的皆是对面人首蛇身的怪物。
相柳吐着蛇信,伸长脖子要咬向元镜,却被见舟一剑斩了头颅。
黑色的血迹飞溅满天,相柳疯了一般用尾巴击向见舟,同时却又被元镜寻见破绽,砍下了她的尾尖。
他们二人并肩数百年的默契,即使隔了如此久的光阴,再战,也依旧如初。
风尘四起。
元镜被相柳按在了地上,剑身抵着她的獠牙。
就在他要抵挡不住之时,相柳却忽的飞身出去,重重撞在了山壁上。
除却重物相击时发出的巨响,还有相柳一声凄厉的惨叫。
见舟的冰剑狠狠刺入相柳的胸膛。
他早已身死,不惜将神识封印也要苟活于世,为的就是此刻。
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掉始作俑者,将他们的痛尽数奉还。
他一生光明磊落,有个很好的朋友,有个很爱的姑娘。
他曾经想过,若是莲垚最后选了元镜,他们三人也会像以前一样。
来日他二人若有了孩子,他定要弄个义父当当,等孩子长大点有了乐子,再问他,爹爹和义父哪个长得俊俏,哪个修为高,哪个待他好。
但这些,终究只能是幻想了。
事情终究是走向了谁都没料想的道路,他爱的姑娘被他伤害了,他的朋友也因此蹉跎了数百年光阴。
但好在,他还有机会亲手了结这个错误。
冰霜从冰剑的刃渐渐蔓延上相柳的身体,见舟几乎将全部神识和修为燃烧殆尽,全赌进了这一击里。
好在,他赌赢了。
相柳的身体渐渐凝成寒冰,神兽的气息从她伤口灌进来,灼烧着她的血脉。
她仅剩的两颗头颅也在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怪物开始抽搐,她动作渐弱,还想挣扎,却是再没了力气。
最终,巨蛇没了声息,身体也慢慢化成了一滩浓水。
巨蛇消失了。
见舟松了口气。
他半跪在地,丢掉了手里的冰剑。
他朝元镜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元镜注意到,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微透明。
见舟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他走到元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他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下一句:
“好好照顾她。”
见舟本就是已死之人,现下执念和修为都已消散,想来这次,便是真的要告别了。
他说:
“记得给我立块碑,把你的好酒分我一杯。”
元镜点头。
他没有生离死别时的悲痛,就像是送别即将远行的好友一般,笑道:
“一定。”
见舟又看向了远处的莲垚和楼画。
他没脸再见莲垚,也不敢跟她说话。
至于楼画……
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好,做不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看待他。
他想了想,只用仅剩的灵力凝成一颗玉珠状的东西,递给元镜:
“等事情过去,把这个给那崽子。上次我揍了他,这是补偿他的。”
元镜没说什么,收好了那颗玉珠。
见舟顿了顿,最终,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却加了一个字:
“照顾好他们。”
元镜点点头,伸手抱住见舟。
见舟拍拍他的背,最后留下一句:
“后会有期。”
说罢,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连带着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都飘渺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寒泉的蓝色晶石也在那一瞬间碎裂成块,掉进了水里。
那边,莲垚给楼画输着灵力,别的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可以医伤,但楼画的伤不在身,她救不了他。
楼画性格本来就偏执极端不似常人,最近大约是受到的刺激太多,他状态越来越差,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莲垚想过最坏的结果。
彻底成疯子、变成不认人的痴儿,甚至长睡不醒……
莲垚闭闭眼睛,她是医修,她知道他身上的损伤不可逆,但她只希望那些可能性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楼画耳边是喧嚣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