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的一个春日傍晚,宫中有了巨变。
纪彬见引娘有些紧张,握住她的手道∶"没事的,肯定没事。"如今一切平稳,大家早有准备。"
他瞧着圣人身体不好,就知道这天早晚会来,但他一直想的是,先出汴京,所以才急匆匆要离开。
不是对汴京局势不放心。
而是一旦出了这事,肯定要推迟回春安城的日子。他这人跟圣人关系寡淡,自然不愿意因为圣人耽误时间。
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谁知道了都会觉得大逆不道,可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会纪彬看着还算冷静,詹明他们自然也跟着冷静下来。
不管宫里出了什么事,太子至少在前面扛着。他们慌乱也没用,再说也不知道宫里在做什么。
纪彬看着外面的动静,街道都已经安静下来,看来确实是有事的。
此时的皇宫中。
谢阁老在群臣的最前面,他刚从圣人面前过来,手里拿着几封遗诏。
圣人明显早就想好后事,说起来还算利落,只是身体确实不好,吃了几次汤药才写完。但这些遗诏被谢阁老放到袖子里面,明显这会不能宣读。可所有人都明白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只会跟太子有关,而且还是好事。
若不是好事,也不会让谢老过来,他可是赋闲在家的人,圣人只当没他这个人。
谢阁老的儿子谢大人,还有谭清谭大人目光看过来,谢阁老却只请几位皇亲国戚进到寝宫,圣人喊了他们。
这几位明显跟太子关系更好。
圣人,在托孤。
纵然生前他气过太子势力大,气过太子的贤明,也怨恨过为何他在圣明父皇跟贤明太子之间。他是个平庸的皇帝,但他也很勤政,他没有糟蹋祖宗基业。可他却在这两位中间,就算是皇帝,也会抱怨几句。还好,在他生前留下了些东西,算是有些体面。
即使如此,他对太子还是不爽的。
自己日益衰老,太子正值中年,是大有可为的时候。他这位太子,有政绩,有军功,必然能将南军国推向盛世。他是不想看看了,也懒得看到。
皇亲国戚垂泪离开,又召了几位大臣,太子还在一旁侍候,圣人见他眼里含泪,虚弱笑道∶"糊弄朕的时候,就不难过了?"
太子微微错愕。
圣人见大臣还没来,随口道∶"那个叫纪彬的货郎,是他救了谢维吧。"
谢维,也就是谢阁老。
圣人口中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让太子更加惊讶。不过随后反应过来。
自己也好,谢家,谭家也好。
对纪彬实在太好,而且太亲近,圣人虽没证据,却想到纪彬的家就在兴华府隔壁,之后兴华府平乱还立了功。
稍微想想,是能联系上的。
是他们这些人大意了。
知道就算东窗事发,也没人有证据,所以不如之前谨慎,这才露出底细。
圣人也只是随口说说,见有人来了,叹口气道∶"当太子跟当圣人不同,务必小心谨慎,你我若想做个昏庸的皇帝,自然无碍。"
"若是想当明君,太难了。"
他一辈子都在朝这个目标努力,却一直没有成功。至少圣人觉得,他是没成功的。
六部大臣进来,就听到圣人这句话,吓得立刻跪下开始赞赏圣人便是明君。
圣人也懒得理他们,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话——交代。
只是这话说得实在艰难,睡睡醒醒,情况好些才能多说几句。
从三月初七傍晚,一直到三月初九夜晚,圣人这次睡着,再也没睁开眼。
太子茫然地看着圣人内侍哭着说圣人薨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他父皇薨了。
之前再多大小事,都随着父皇呼吸停止,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会有人拆穿他做过的事。
再也不会让他跟其他皇子斗,也不会故意看他出糗,然后让朝臣不要过分。因为他是圣人的儿子,圣人很早很早之前就钦定的太子。
太子知道,很多皇子是有怨言的。诸如被幽闭起来的禹王。
禹王恨他不仅是太子,还恨他母后有父皇的宠爱,更恨自己从小的学业都是父皇亲自监督,恨他能享受天家父子为数不多的亲情。
圣人在时,他也埋怨过。
旁边有人劝道∶"太子莫要流泪,还要您主持大局呢。""快把太子扶起来,御医呢?""太子孝心至纯。""太子殿下节哀啊。"
谢阁老也有些沉默,看着太子呜咽哭泣,再看着群臣们捂着眼睛跪倒一片,慢慢拿出早就拟好的诏书。
一宣读圣人遗诏。
乱糟糟的场面稍稍安静下来,太子妃依照旧例开始操持后事。
半个时辰后,圣人薨了的消息传遍汴京,钟鼓楼的丧钟响了九声,整个汴京城的百姓全都在深夜起来,开始给家里挂上白布。
夜间,满城戴孝。
纪彬他们暂住的宅子也不例外,这里早就准备好白布殡葬物件,随时可以挂上。不仅是他们,周围门户都是如此。
所有人都圣人的离世都不意外,甚至圣人离世是十分体面的。他交代完所有事情,安安稳稳地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
在纪彬看来,先皇或许不用那么担心后人看法,纵观古今,他已经是个还不错的皇帝。纵然有些瑕疵,但还不错了。
他们这些人暂时在家中给先皇哀悼。还不能出门。
原定的离京自然也要推迟,在召见谢阁老进宫那天,,纪彬就知道走不掉了。
毕竟天子的爹正在病榻交代后事,他们直接离开?纵然眼太子关系再好,这也是不合适的。现在人没了,更是走不成,甚至还有跟着一起服丧。
但这服丧也是分资格。
越近的人服丧时间越长,稍远的人服丧很短.
太子则会例外,先皇离世,再加上先皇遗诏,太子自然是新皇,按照南军国规矩,服丧三个月即可。
剩下的皇子妃子们时间各有长短。
大臣们差不多一个月半月,两个月,这还要看上面下来的规矩。这种规矩太多,普通人都弄不明白,还好礼部早有准备。
到普通百姓这里,一个月就差不多了。纪彬詹明他们,都是一个月时间。
倒不是说他们这些人要在汴京一直待到丧期满,可至少推迟个十天半个月,这是肯定的。
万一太子还要召见他,那还是要见的。
所以说汴京就是麻烦。
纪彬他们都换上素色衣服,至于披麻戴孝就不至于了,披麻戴孝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格。他们自然是没有的。
其实纪彬等人还算轻松。
像谭家,谢家这种,还要去文武殿守灵,无论男女都要过去,这也是其中规矩。一时间汴京内城几乎空了一半,都是在忙这件事。
纪彬这边终于收到太子消息。
宫里正在准备他登基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也就是说,大半个月后太子就要登基,成为新皇。
听说太子推脱了三四次,想为先皇服丧多一些时日,还是群臣请奏,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才同意登基。
其中种种,倒是很符合三请四让的说法。但朝中民间,立刻传出太子贤德忠孝的传闻。一时间赞扬声一片。
纪彬对这种情况,也没说信没信,反正夸就对了。
此时就连詹明也道∶"在皇城里,规矩竟然这么大。"
平日玩乐的时候是不觉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都是事情。就跟纪彬说的一样,真不如自己家自在啊。
他们宿勤郡,春安城,再有邑伊县,那都是地处偏远。
估计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新皇都登基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感受,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詹明也懂,这话自己想想就行了,不要多言,顺便又约束他表弟杨炯,让他安安生生的,现在稍微冲撞了谁,那都是事。
杨炯也是明白的,他上次实在是被打怕了,现在脸上还有些淤青,现在就是让他出门,他都不去的。
纪彬也收了平老板那边的消息,汴京这一个月的歌舞暂停,洒楼也闭门不营业,只是他那边事情也多,得闲就来找纪彬。
现在也不是串门的时候,老老实实在家,是最安全的。
好在皇宫那一切顺利,太子毕竟掌权已久,太子妃也是同他一起走过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设事如何处理,太子妃在脑海里已经演习过很多遍,所以丝毫没有差错,太子妃有母仪之风的传闻,自然也开始透露。
还没到三月二十六,两人还没登基成为圣人皇后,可名声已经传开了。
纪彬听着就明白,他们这些人想要离京,肯定要等到四月份。哎,他家的船都快造好了,他都没回去。
引娘在一旁安慰,夫妻两个,看起来还算淡定。
他们来之前就想过或许有什么事绊住走不开,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先皇去世。也是世事难料。
就在纪彬引娘他们安心在家里等着的时候。
三月二十,先皇去世十天,太子还有六天登基的时间里,太子差人让纪彬去一趟皇宫,也没说什么事。
这下让引娘倒是紧张起来。
纪彬反而安慰∶"没什么事,太子的脾气你也知道,估计也就是聊聊天。
顺便再压榨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让他做,纪彬都习惯了。
引娘只好在家中等着,目送纪彬离开,因为是去宫中,陈乙也不能跟着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头一次来皇宫,竟然是这种情况。
宫中一片肃穆,悲伤的气氛明显比宫外更深,不论男女老幼都在低声啜泣,也不知道是为圣人啜泣,还是为自己的命运啜泣。
纪彬没有再看,而是沉默地跟着宫人后面,直到看见太子在勤政殿主位坐着。
太子看着有些疲惫,但目光却深邃悠长。
经过十几天的忙碌,太子已经没那么悲伤,更多的是忙,特别忙。他当太子的时候都不知道当圣人有这么多事要处理。但是他也不知道,当了圣人之后,有些事会那么简单。
看着纪彬过来,太子笑,把一份文书递给他。
"南军国第一个官方造船厂已经批准,不用再等几个月了。"
纪彬怎么也没想到,太子让他过来,竟然是给他一个惊喜!
之前先皇还在的时候,都以为这东西要几个月才有结果,,毕竟圣人那关要过,还有扯皮的朝臣们要争辩。
但现在不同。圣人去世,成了先皇。
太子还未登基,也只差六天时间。
所以他开口,不会有任何阻拦。天下诸事,竟全在掌握。
饶是太子,也忍不住跟纪彬分享这次的成果。
纪彬不敢有太多惊喜,毕竟还是国丧期间,但却隐隐意识到,很多事情已经不同了。很多事情甚至可以加快进度。
他不是说先皇去世是个好事,但如今看来是不坏的。
等纪彬跟太子聊完,宫人再送纪彬离开的时候。
恰好又碰到之前啜泣的其他宫人,只听他们低声带着高兴道∶"没事的,太子妃那边说了,我们这些宫人不会陪葬,也不会发配皇陵。"
"真的吗?"
"真的,太子跟太子妃人都很好,我们这些i旧宫人可以留在宫中,也可以归家,只要丧事结束,,就会安排的。"
"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纪彬笑笑。
他也可以回家了啊,还是带着船厂的文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