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杨玄点点头,撩开他黏在脸上的黑发,笑容微苦,“师尊怕我忘了,逼着我在病榻前一字不差地背了数遍,才含笑离去。他知你素来心高气傲,听了这些估计会堵得慌,交代遗言的时候就没和你提起。”
“他,他……”喻清轮激动地语无伦次,胸口剧烈起伏,终于,那一口气泄出去了,他放弃挣扎,将脸颓废地埋在杨玄怀里,小声啜泣,“师尊,弟子不肖,从来都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没有考虑过你的苦心,对不起,弟子让你失望了……”
在杨玄的记忆里,师兄似乎不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模样,即使有,也不会在他的面前显露。
这个人,永远姿态端正,永远一丝不苟,就像八岁时在梅花树下初见的第一眼。
只一眼,这辈子就再也挪不开了。
杨玄扶着他在轮椅上坐好,看到他衣襟上的凌乱,正要抬手整一整时,忽然头颅里暴起一阵针刺的剧痛,若不是一个月来经常发作,暗中有所提防,这一下已经足以将他击倒了。
杨玄撑在轮椅上,一手按着太阳穴,跟那妖毒发作的疼痛相抗衡。
咫尺外,喻清轮也发现不对了:“钰鹤,你怎么回事,不舒服?”
“没,就是有点累。”杨玄摆摆手,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后,勉强笑了笑,“师兄,这还不是被你惹得?你醒来一个月,不吃不喝,乱发脾气,治疗也不好好配合,我愁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然后就这样了……”
喻清轮不明就里,只信了他的话,时隔数年,秀目里终于又流露出久违的疼惜之色。
杨玄俯下身,为他拢了拢衣襟:“没关系,我年轻,底子好,休息几天就行了,师兄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才是正经。”
关于“双生灵契”,自始至终杨玄没有提过一个字,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师兄或许能接受余生在轮椅上度过,却不一定能接受得了……曾经雌伏于自己身下这个事实。
所以,他只是做了身为师弟的分内之事,然后退开一步,轻声道:“师兄,我去给你重新煎一碗药来,好好喝了吧,别让师尊他老人家走得不安心。”
轮椅上,喻清轮闷闷地“嗯”了一声,当是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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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是第二年初秋,当夏日的暑气消祛,天气渐渐变得凉爽,折梅山上层林尽染,绿叶翻黄。
一场新雨过后,叶落纷纷,铺满阡陌与阶砌,不少弟子三俩成群,欢笑地走过一片片金色大道。
后山清静之处,杨玄避开了人群,缓缓推着轮椅,安然散步:“师兄,你有没有听说掌门真人之前新收了个小师弟?”
“哦?”喻清轮微微偏着头,悠闲地向后靠着,“就是那个越过了先代掌门人同意,直接挂在人家名下的关门小弟子?”
他说话的语气很慵然,像饭后蜷在暖炉旁的猫,金红的夕阳落下,打在一侧面容上,肤色莹白剔透,带着微微薄红,宛如傍晚时分玉龙山巅的雪。
“自然是听过,不仅听过,大名如雷贯耳……叶长青是吧?据说天赋挺好的,是个极品火灵根?”
“嗯。”
喻清轮轻轻一笑,打趣:“不过,闹腾的程度也和灵根品级差不多,上个月,那小子把掌门真人的灵药偷出去,给山里禁地关着的小妖怪吃,结果妖怪吃了灵药妖力大增,险些破除结界逃下山去,这么大的动静直接惊动了白羽那疯丫头,抓着始作俑者一顿狠抽……哎对了,在戒律馆里,我们小师弟是怎么说的来着?”
为逗他开心,杨玄学着当时那小子狡辩的语气,惟妙惟肖:“白师姐,你打我打得好没道理,难道你在街上看到受伤快要死掉的小妖就不觉得可怜吗?难道你就能对弱者向你伸出的求援之手视而不见吗?难道你就能确认一辈子不会向别人求助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师兄那天刚教过我,还热乎着呢!放心,那小狐妖跟我保证过了,下山之后去蜀中看一眼娘亲就回来,你看契约都立过了,还能反悔吗?白师姐啊白师姐,你说你也是个姑娘,这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喻清轮听完,拍着轮椅的扶手,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亮晶晶的,有水光闪现。
他捂着肚子直乐:“你说你也是个姑娘,你说你也是个姑娘?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山上居然还有人把白娘娘当姑娘?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铁面阎王形象,就这么被人给戳穿了?”
听着他笑,杨玄也忍不住地嘴角上扬:“可不是,为了警示门人,白师姐那天特别在戒律馆召开了一场公开的处刑大会,谁知道竟被这小子摆了一道。当时尴尬死了,全场人想笑又不敢笑,这么些年了,我是头一次见着白师姐气成那个样子,要不是陈扬真在旁边拦着,我都怕她上去把人给活吃了……”
一阵风来,吹得道两旁的黄叶沙沙作响,悦耳的同时,也将树丛中本来可以被发现的细碎摩擦声完美掩盖,他们师兄弟两个一前一后,谈笑甚欢,并没有注意到林子深处的异动。
忽然,周遭锐光一闪,十几道黑影窜出丛林,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袭来,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何人放肆!”
杨玄厉喝一声,第一步撑了一片保护结界,第二步发出一枚传讯烟花,第三步才化出灵剑,与不速之客开战,只用了瞬息,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壳。
与敌人交了几回合的手,他惊愕地发现,对方竟是蛇妖!
原来如此,一定那只被杀的化神境大妖的子孙们,偷偷潜上折梅山来找他们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