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仰面躺在地上,于生命最后的一阵痉挛中,终于相信了因果报应这句话。
十年前,他奉迟鸢之命,召集八方魔修,朝避世已久的天河山开动,目的很简单,就是抓到那个黄泉之子,带回去供主人纳川。可谁知道,这小子的父母狡猾得很,早早就把儿子藏起来,四处都找不到。
与他作对的人,都不得好死,沈画气极了,下令一把火点了那石头小筑,将那对负隅顽抗的夫妻烧成了焦尸。
如今报应来了,他没有死在祁铮毁天灭地的兵解之下,却被当年的那个孩子,一剑刺穿了心脏。
“沈画,你死得太轻松了。”温辰冷冷道,没有多作纠缠,抽剑转身走了。
悬崖边,祁铮神魂离窍,命已到头,化骨的双手拄着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虽只余骷髅,但那根铁骨铮铮的脊梁,分毫不曾弯折。
温辰一路走来的时候,面容苍白,脚下虚浮地几近跌倒,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也缺乏勇气去向对方考证什么。
“祁长老,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讨厌我得很么?我——”
“何德何能。”
空地上,祁铮像是已经死了一样,许久没有动静,直到晨光熹微,火红的朝阳从群山之后喷薄出来,他才终于动了动下颌骨,微弱道:“从前,昆仑山有个小弟子,立志……要做世上最强的剑修,他先天与剑结缘,炼出了属于自己的本命剑,可是……”
老者轻轻咳嗽了一声,支离破碎的骨架仿佛要承受不住,温辰急着想上前搀扶,却听他喃喃地说:“山崩,千年难遇,剑庐毁了,想再建,得献祭天生剑骨……万锋剑派是剑宗,怎能连自己的灵剑都铸不出,小弟子想了一夜,决定去找他师尊……”
“老夫无能,修不出那看破一切的心性,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虽然没有一天曾后悔,但看着同辈晚辈个个进益飞速,也总是于夜半时,辗转难眠。”
“温公子,对不住,我嫉妒你……是真的,舍不得你死……也是真的。”
“去做你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吧。”
一句话,就让温辰不争气地红了眼。
过去多少年,他只道万锋铸剑长老是个助纣为虐的帮凶,千古剑陵前一场丑态毕露的闹剧,又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嗤之以鼻,谁能想到,当年在枫溪城小院一口判他死刑的老者,今日却为了还他自由,兵解而亡。
时至今日,温辰才明白,一位真正的铸剑师,是从心底里爱惜剑的,剑若不愿意,他就不会逼迫它进入炉中,尽尝烈火焚身之苦。
“谢谢您,祁长老。”温辰心中五味杂陈,亦无言以对,只得弯下腰来,右手覆于心口,致予对修道者最至高无上的敬意。
祁铮淡淡一笑,翕动着所剩无几的双唇:“温公子,托你的福,老夫也算体验了一把手握千古名剑的快意,值了,这辈子……值了。”
其实,千古剑陵那一战,祁铮并未在意什么笑话不笑话,丢人不丢人,只是拼命享受着那一刻的逍遥和畅快——
“北境”剑灵选他作为附身之人,也许并不是一时兴起的巧合。
清晨泠泠的山风吹来,吹走了此间一切的脏污和泥垢,兵解后的尸身一点点粉化,在山风的吹拂下散入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原。
“温公子,老夫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温辰忍着心中的愧疚与悲伤,道,“祁长老请讲。”
“我死后,把我的残剑……葬入千古剑陵。”
“明白,我明白。”温辰垂下眼,佯笑着道,“您放心吧,晚辈一定做到。”
“嗯……”面前已不成人形的枯骨点了点头,下一刻,颅骨化成灰粉,随风扬散,悬崖上,只剩了一把卷去锋刃的残剑,兀自插在土中。
温辰跪下来,指尖抚过那清凉如水的剑身,一片新雪落下,浸润了上面阴刻着的两个篆字——
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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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辰又一次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