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那人抬起头来,姿态舒雅,五官俊美,是一种非常动人的优柔,如柳花惊雪,春风乍回,那微微垂落的眼梢下,轻点着七颗赤色丹砂。
明艳绝伦。
他缓缓抬起手来,掌心像捧着一颗堕入污泥的星辰,无垠光芒散开,片刻后,清雪似的长刀浮现,锋刃薄如蝉翼。
那人眯着紫瞳,环视一周,而后轻轻地笑了,下一刻手腕翻转,呼啸的刀风骤然推了出去!
那力量是前所未见的强大,激得整个黄泉海惊涛拍岸,乱石穿空,高悬着的封魔台受不住巨力,很快分崩离析,台上站着的几人撑开护体结界,纷纷御剑逃离。
忽然间,一枝咒箭劈空而来,穿越了中途无数魔障,以破军之势朝正西方的一道白影射去!
花辞镜。
他多年未曾动武,经脉灵力窒塞,冰绡覆目又看不大清周围的局势,扫开身边围拢上来的大片魔族,再回神时,那枝咒箭已掠至三尺之内,避无可避——
噗一声,箭头入肉的闷响骇人心魄,紧接着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出来,浇了他满头满脸。
花辞镜僵在半空,手臂还保持着劈砍的姿势,“如一”光辉如风中残烛,沉默数秒后倏然熄灭,他任凭难缠的魔气附上身来,却没有一丝反应,只低头怔怔地看着那扑在自己怀里的人,石像一般。
冰冷的咒箭从背后入,自胸口出,将云逸的心脏彻底贯穿,殷红的血溢出来,染透了他身上的白袍。
云逸浑身痉挛着,在恶咒强烈的反噬作用下痛苦不堪,他扬起脸来,动了动血流成河的下巴,微弱道:“阿镜,快逃……”
快逃?怎么逃?往哪里逃?
花辞镜望着这一幕,头痛欲裂,像被魇灵的触手无情扎入,敲骨吸髓似的,向内探取那冰封深埋的记忆——
破碎的空间,难分的日夜,脚下的路漫长无比,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道两旁,遍布着干枯难看的魔族尸体,精气被吸干,血肉化为虚无,手脚头颅呈诡异难辨的姿势横在当地。
那是被强行纳川的死尸。
他们为了追逐败兵的魔寇,一头冲进了能够穿梭千里的空间裂缝,谁知刚进来不久,就遭遇了一场大的错乱,东西南北方位全部颠倒,来时的路、去时的路混作一团,周围的一切流离失所。
在这看似漫无边际、遥遥无期的错乱空间中,绝望如瘟疫一般悄悄蔓延,花辞镜十几年来因修炼兵人落下的隐伤,在这一时段全面爆发,本来就极不稳定的心志彻底崩毁,浑身灵力不受控制地流窜,于走火入魔的边缘反复徘徊。
*
作者有话要说:
先修到这里,暂时不卡章
第290章 梦蝶(五) 山雨欲来
“呃,啊啊啊——”饶是他意志坚定如铁,也被经脉逆行带来的疼痛折磨得惨叫出声,手抖到拿不住剑,弓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地卡在发间,黏稠猩红的液体从指缝中滑下,在掌根处汇聚成一个个饱满的血珠,然后啪嗒一声堕在地上。
“阿镜你怎么样,哪里难受,告诉我!”漫无目的地奔袭了这么长时间,云逸也已是强弩之末,但花辞镜突然的发病,犹如一道清心符咒,狠狠地抽上了他憔悴的神经。
愈疗术和灵丹治标不治本,像落入河川的雨点一样转瞬消逝,花辞镜疯得越来越严重,说不出到底哪里难受,只是扣着他的手,像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师兄,救我,救救我,我受不了了——啊!”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不留情面地揉搓碾压,四肢百骸中曾以非常之法硬灌进去的灵力,此刻野兽一样反扑回来,利齿撕咬着他的每一片血肉和每一条经脉。
好痛……兵人修炼的尽头,难道就是如此痛苦的吗?!这些,师尊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随着剧痛的一次次蹂/躏,花辞镜意识逐渐模糊,隐约中看到云逸往空间折叠的边界走去,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转头回来时,脸色苍白得有点吓人。
“阿镜,界限那头有个东西,正在大开杀戒,实力非常强横。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你我二人正常状态下碰上了,可能还有拼一把的余地,现在的话,恐怕性命难保。”云逸脸上是一种要笑不笑,要哭又不哭的奇怪表情,好像无形中被两股名叫“喜”和“悲”的巨力同时撕扯着,胜负难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到得破刃的兵人面前,单膝跪下,温言道:“阿镜,从前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修行这事,不可过速,不可强求,你总是一笑置之,过耳就忘,今天终于……”云逸说一半停下了,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罢了,可能这就是命。”
一波反噬刚刚过去,花辞镜从那熬人的折磨中暂时解脱,睁开汗湿的双眼,迷糊地看着眼前人,只见对方双唇一张一合,絮絮地一直在说话,也许只有半盏茶那么短,也许有半炷香那么长,在他来不及思考对方说了什么之时,云逸轻柔地为他拂了拂鬓发,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很平淡,让花辞镜以为只不过是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去探探路,找找附近有没有可以回人间的出口,所以当那身影消失在边界线时,他并没有十分难过。
反正总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