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燎原烈焰,光火烛天,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浓烟,他劈开沿途挡道的焦糊枝杈,一路寻不到人,心急如焚。
忽然,在小筑下不远处的山坳里,一个狼狈不堪的瘦弱身影闯入视线。
是他。
叶岚心下一喜,循迹而去,可刚迈出一步,就听虚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
“阁下,你就打定主意,偏要与我作对么?”
躲在暗处的敌人第一次露头,叶岚委实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停在山坳边的一株枯树下,轻一颔首:“不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方落,就听对方嗤笑了一声:“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阁下虽然修为高深,但实则没几年寿数了,让我冒昧地猜一猜,是三年,五年?还是八年,十年?”
被一眼盯破玄机,叶岚也不意外,掂了掂竹箫,不甚在意地一挑眉:“所有呢?”
“愚蠢。”对方下了个判词,态度悠然,仿佛已胜券在握,“他一个废柴小子,你护得了一时,难道还护得了一世?”
对面质疑,叶岚答非所问,神色淡淡:“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阁下虽然手眼通天,但实则没什么能耐,只能在幕后做些蝇营狗苟的营生,让我也冒昧地猜一猜,这群魔道杂碎口中的魔主,一定不是你吧?”
“……”对面沉默了片刻,继而,报以一声矜持随和的笑,仿佛穿越虚空,能看得到一位儒风淡雅的先生,正坐在案前斟茶自饮,“好了,不愧是能设下‘梦蝶’之术搅乱我大局的人,果然有点眼力,既然你意已决,那就早些准备吧,毕竟,从今天起,这温家小子的命,我随时会来取走。”
叶岚垂了垂眼帘:“嗯,拭目以待。”
言毕,他勾着竹箫在身前挽了个梨花,苍白的嘴角微微一抬,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不好意思,这温家小子的命,恐怕……轮不到你来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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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一个连练气都困难的小废柴,竟然真的躲过了满山魔修的封锁,带着伤,一路从天河山逃了下来。
半个月后,少年趴在一座破道观里的草席子上,疼得半昏半醒。
烧伤,称得上各种伤口中顶难熬的一类了,那别说是个少年,就是忍耐力超凡的成年人,也得狠狠吃一顿苦头。
那夜的魔火烈极了,把白皙健康的肌理灼化,留下一大片丑陋伤痕,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断折磨着他稚嫩敏感的神经。
“呃,唔……”温辰背朝天趴着,冷汗一层一层的下,浑身像被扔进水缸洗了似的,又凉又湿。
因为年纪小,修为粗浅,又不善岐黄,他背后的烧伤恢复得很慢,每次换药都得褪一层皮,夜里总是反反复复,一连十几天疼醒来,睡不着,难受得生不如死,一双手攥着身下又干又硬的草席,十指骨节上泛起一阵阵病态的白。
温辰痛得发颤,不由自主地就想把身子蜷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剧痛如潮水般涌上,逼得他倒抽口凉气,眼泪涟涟。
“疼……唔,怎么这么疼!”他呜咽地呻/吟着,脸颊被稻草蹭地发红,眼前模糊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泪水。
从山上下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温辰一直都是一个人熬着,丧父丧母,被魔道追杀,伤重不愈,他才十几岁的身心,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躲在空无一人的旧道观里,有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上一口东西。
后半夜,他发起了高烧,身上烫得像火炉,意识迷迷糊糊的,连背后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灼痛都快忘记了。
温辰侧着一边脸,瘫软在满是尘灰的地面,望着不远处那座香火冷清的神像,整个人陷入一种麻木空虚的状态。
他的娘亲是剑修,从小就给他讲各种与剑有关的奇闻轶事,其中讲得最多、最详细的,就是眼前供奉着的这尊凌寒剑圣,叶岚。
听说这位剑术大家,千年前就飞升成仙了,踪迹再也没有在人世出现过,于是久而久之,很多民间修筑的道观庙宇,也渐渐都失了香火,不再繁盛。
就像现在,那神像破破烂烂的,早年涂上的色彩全随着时间流逝褪去了,只剩个五官都快看不清的石头胚子,立在良久无人打扫的台子上,掐着法诀的手指被老鼠磨牙磨掉了一截,几片黏腻的蛛网从房梁垂下来,正落在凌寒剑圣的头上,斑斑驳驳的,像戴了一顶滑稽潦草的帽子。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明明暗暗的,平添了一份萧索和凄凉。
温辰微弱地张着眼,看着看着,心里就冒出一种奇特的想法——世事无常,连飞升剑仙都有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更何况是籍籍无名的自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能……这辈子他就是跌落尘泥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