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然而元子夜并不为其所动,淡淡地转过身子,由着衣袖从他手中抽离:“阿玄,我记得你出生的那天,我就立誓,天地之后,便是你我,再也不受异族欺辱,任同胞凋零,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元子夜抬起头,袍服边绣有咒文的银线熠熠生光,像是将满天星斗披在了身上,他沉静如水地说:“但凡有不可战胜之事存在,安宁的日子就不会长久,天道也不例外——与其仰人鼻息活着,不如干脆推翻了它,自立为王。”
“阿玄,你没经历过黄泉海下的一万年,很多事,你不懂。”
咫尺外,玄黄双手捂着嘴,浑身发颤。
其实,他本该早就湮灭了,多年前坐在离火崖上,告别了那救他出牢底的小剑修,一个人安静地看日出。
当第一缕清透的晨曦照在身上,玄黄就感受到了生命不可忤逆的消逝,可电光石火之间,好像幻觉似的,身后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
“阿玄。”
声音很熟悉,似是梦到过,玄黄怔了一下,猝然回头。
一个疏星朗月般的青年站在身后,仪容俊雅,气度从容,眼下七颗艳丽的朱砂,比山巅的晨曦更加耀目。
“阿玄,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来兑现承诺,接你回家。”
年轻的夜良王微笑着,朝他递出了一只手,像劈开永夜的一束光,予他无限的希望。
啪!就是这同一个人,再次把他镜花水月一般的希望,摔成了粉碎。
玄黄哽咽着,抬手一指窗外:“陛下,你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这不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上古魔族正如黑云压城似的往天权峰袭击,雪山洁白的外衣被魔气侵蚀,露出了底下深藏的伤疤。
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人正在死去。
元子夜沉默半晌,缓缓起身,走近,五指一提,势如闪电,将玄黄整个人掼到了墙上——“咣!”
他身量颀长,比玄黄高了近半个头,提着他像提小鸡似的,轻笑:“不喜欢看,那就别看,何苦为难?”
“咳咳咳咳咳……”玄黄喉咙被掐住,双手胡乱地扒着,无济于事,涨红了脸,艰难地咳嗽。
元子夜掐着他,五根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持续收紧,眼睁睁看着少年凸眼伸舌,行将就木,目中没有一丝怜悯。
“陛……下……”玄黄视线舍不得移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挣扎的手却渐渐松了,无力地垂落到身侧。
他本就垂危的性命,仅剩一口气了。
忽然,元子夜脸色一变,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嘴唇抖动着,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出来,他踉跄地后退几步,堪堪扶住桌角,咬紧牙关,疼得战栗不休。
“七杀绝阵破了,飞升神格……他们居然真的有。”
“等什么,还不快滚?”
元子夜阖着眼冷笑,第一句是说给自己的,第二句则是说给玄黄的。
后者倒抽一口凉气,陡然失了钳制,脱力地委顿在地,蜷缩着缓了片刻,头也不回地逃了。
耳听着那仓皇的步伐消失在门外,元子夜背靠着墙壁,缓慢滑了下去,窗前一阵清风吹过,将桌上的星图送到地上,他一低头,见那杂乱无章的星宿轨迹上,印着几片氤氲的血渍。
“……”元子夜默然无话,侧过脸,视线透过镜片,冷漠地望向窗外星光,良久,提起一只手,轻轻覆在眼上。
刚才少年的眼瞳里,感情很复杂,有不解,有难过,有失望,有伤痛……独独,就是没有恨。
……傻瓜,就看不出来,我是真的想杀你吗?
元子夜深吸了口气,心想,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险些……就又成了孤家寡人。
幸好,小阿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