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疯了。
黑衣男人按照得到的地址往前走,穿过几家农户,停在一个篱笆小院前,隔着篱笆能看到里面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剥豆子。院子里还养了鸡,正在太阳底下闲逛。
他实在无法将沈映雪与这样的场面联系在一起。
沈映雪应该是邪肆的、阴柔的、锐利的,带着不怒自威的强势,只一个眼神就会让人战战兢兢,而不是住在这样朴素的小村子。
他在外面站的时间有些久,剥豆子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豆子,从凳子上站起来,“顾莲生?”
顾莲生道:“是我。”
那个人的站姿看起来很随意,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好发力的姿势,“你是来灭口的?”
顾莲生听到他的话,眼中闪过痛苦,哑声道:“不,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剥豆子的男人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身上没有杀意,慢吞吞道:“跟我来。”
顾莲生认得这个人,只是跟他算不上熟悉,甚至在他卧底的时候,这个人坏了他几次事。
他叫荀炎,是沈映雪的心腹,在魔教行事低调,鲜少露面,也没有具体的职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见到荀炎就像见到沈映雪一样。
如果说沈映雪是皇帝,荀炎就是他最忠心耿耿的贴身太监。
荀炎有时候也会伪装成沈映雪,替他做一些私事。他是沈映雪的影子,沈映雪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留意到潜伏在暗处的荀炎,所以他活了下来,还救下了沈映雪。
“他还好吗?”顾莲生问。
“不太好。”现在的荀炎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人,微微缩着肩膀,低着头,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他的话里带着唏嘘,“不过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他现在认得我,偶尔还能说几句话。”
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顾莲生不知道沈映雪疯到了这种地步,是失去教派对他的打击太大,还是因为信任的人背叛?
顾莲生不敢细想。因为他……跟沈映雪相处的久了,反倒发现沈映雪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怕自己心软,不敢去想沈映雪的好,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重复,这个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是无情的魔头!
他不敢回忆沈映雪说过的话,可是他朝着自己高兴地笑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他更不敢想,他在沈映雪心中是什么地位,沈映雪是否拿他当朋友。
顾莲生突然有点后悔过来了,可是已经晚了。
荀炎推开门,“公子,顾莲生来看您了。”
沈映雪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外面,从顾莲生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他穿了一身很普通的黑色衣服,比顾莲生身上的料子差多了。但这无损他的风度,他的肌肤依然白皙,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束起,比起以往的锐利,似乎沉静温和了很多。
他像是没听到荀炎的话,依然注视着窗外。荀炎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沈映雪,他带着顾莲生进来,又说了一遍:“顾莲生来看您了。”
顾莲生慢慢向沈映雪靠近,仿佛时间回到了三年前,他还没有袒露八方宗的身份,也没有和沈映雪决裂。他是沈映雪的朋友,也是他的知己。
他们可以谈论江湖杂事,一起在夏夜喝酒观星,一起切磋剑法和刀法。
再没有比那更自在的时候。
顾莲生忍不住露出笑意。
幸好沈映雪还活着,幸好他武功全失,正道上的人也没有找过来。他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度过一生。
“我来了。”顾莲生说。
沈映雪似乎抖了一下,动作很轻微,如果顾莲生的观察力没那么敏锐,或许发现不了。
顾莲生的那一点庆幸,重新被愧疚盖住。他想到荀炎的话,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吗?”